2008年那一年，冰來到蒙城已經有5年了，五年來，家裏又添了一個小妞，三口之家變為四口之家，是時候帶孩子回國見見家裏的親戚了，家族裏已經有好些年沒有新成員誕生了。計劃很快就付諸於行動，冰定了三個人春暖花開時候的航班， 冰的先生不得不接著打工，以便賺取養活全家的生活費用。
這5年間，冰和她的先生都還沒有找到可以稱得上很體麵的白領工作。但是好在蒙村的物價並不貴，蔬菜水果都很便宜，比如最常見的西芹，隻有九十九分一棵，所以西芹是家裏餐桌上最常見的一道菜，冰很聰明，會變著花樣的做出不一樣的菜式，比如涼拌西芹，比如土豆炒西芹，西芹餡料的蒸餃等等。冰的大女兒寧寧不是特別喜歡西芹，有時候會問媽媽： 咱們能不能換些別的菜吃呢？ 為什麽幾乎天天吃celery 呢？ 這個時候冰往往都會笑著跟寧寧解釋西芹的諸多種好處…; 可是寧寧不知道的是西芹是那時候超市裏最最便宜而且可以一菜多樣式的蔬菜了。
轉眼間，回國的日子到了，經過十七個小時的長距離飛行，冰和她的兩個女兒終於降落在北京的機場，冰的弟弟早已經來到機場接她們母女三人，一行人連夜駕車返回離京城400公裏的鄉下。 家裏的親戚極其熱情的輪番請冰母女三人去小縣城裏比較好的飯店吃飯，家裏的姑姑們，嬸嬸們，一頓接一頓的招待著，冰感動的眼圈都紅了，這可是五年來第一次返回故鄉啊。 那時候小縣城裏也有機會接觸了外麵的世界，一些國外的新鮮蔬菜和瓜果也有機會端上桌來，西芹就是一道非常受歡迎的菜，而且西芹的價格不菲，是小縣城裏最炙手可熱的一道食材。親戚們都是普通的工人，農民階層，但是由於當地兩年前就興起了廣種唐菖蒲的花卉產業，而且有蒸蒸日上的勢頭，親戚們的日子比以前已經好了很多，但是他們平日裏也還是不會買這種本地還沒有普遍種植的西方蔬菜的，畢竟一盤西芹比一盤牛肉都貴，但是久居異國的冰帶著幾年不見的女兒和她的新生貝貝一起回來了，親戚們就都非常熱情的打心眼裏歡迎和招待她們。 冰看著盤子裏的西芹，眼淚都快下來了，但是她又不好跟親戚們解釋她每日幾乎都離不了西芹.., 這可是家人們的熱情啊！冰的女兒寧寧連一口西芹都不吃，親戚們還不停的勸，多吃點這可是進口的菜呢.冰隻好跟親戚們解釋寧寧的牙不好，咬不動。冰其實心裏雖也不喜歡再頓頓吃這個自己在蒙村每日都要吃的最平常的蔬菜，但是怎麽能違背親戚們的好意呢？ 冰心裏最盼望的是家鄉的綠茄子，白胖的芸豆角，可是冰在飯桌上是不好意思這樣張嘴點菜的，於是冰回來的這頭一個星期，每頓在外麵吃飯，都離不了這個西芹-這個寧寧厭惡死了的西芹！但是冰心裏同時又是高興的，家鄉可是真的富起來了啊！這是自己出國前絕對不敢想象的事情。
故鄉是真的變了樣子！ 冰帶著兩個孩子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兩側都是綠油油的唐菖蒲花田， 和很少的菜地，唐菖蒲花有著修長的葉子， 在溫暖的五月末的風中擺動著腰肢，有的已經有花蕾，隱隱的看出不同的顏色，紅的，粉的，紫的， 有農人間或在田間勞作，可是冰沒有看見有種西芹的土地。西芹貌似還沒有被這片土地接受亦或是還不適應這裏的氣候，盡管它已經是城裏餐桌上受人推薦的稀罕的西式蔬菜品種。
冰和她的兩個寶貝在故鄉待了3個星期，就戀戀不舍的回到了蒙村，在故鄉的最後一個星期， 地裏的唐菖蒲花已經先後競相的綻放，農人們在花苞剛剛飽滿的時候就開始采集鮮切花了，它們將被那些做生意的人發貨到祖國的四麵八方，冰帶著女兒們拍 了好多照片，大妞和小妞的笑臉在漂亮的菖蒲花中綻放，孩子們會記得這是媽媽的故鄉！ 其實也是她們自己的故鄉！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流逝，二零一八年，冰的二女兒已經十歲了，漫山遍野楓葉紅遍的時候，小妞結束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升學考試，冰再次定了新年期間回故鄉的機票，這次是冰帶著二妞。蒙村的這個秋天依然是絢爛多彩的，但是不知為何經濟這一年有些像坐過山車一樣的感覺，菜價更是忽高忽低， 尤其是西芹，西芹的價格就像是坐了火箭車一樣，最貴的時候跟龍蝦一個價格，村裏的華裔居民們經常在生活圈子裏感歎，吃西芹不如吃龍蝦！西芹就這樣被冰從采購蔬菜的清單上悄無聲息的剔除了， 盡管冰早已經找到了如意的白領工作，冰的先生也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可是骨子裏根深蒂固的節約理念，這一輩子都會相隨相伴。 這麽貴的西芹，冰是絕對不會買的。盡管二妞嘀咕過媽媽怎麽好久沒見你做西芹的菜了呢？
和十年前一樣，冰和二妞再一次被熱情的家人從首都機場接回了故鄉，故鄉還是十年前的故鄉，不同的是這次是正值冬季，田野間矗立的是一座座溫室大棚，好奇的小妞問外婆，那一座座白色的棚子裏的東西是啥呢？ 外婆說哪天領你去見識一下， 那裏有菜，有花，還有水果。 二妞特別的興奮，其實冰也是一樣的興奮， 這大概是她從上大學離開故鄉二十五年後第一次有機會去看故鄉的冬日的暖棚了！ 以前的故鄉哪裏有冬天的溫室呢？印象裏村民們冬天都是過著打麻將，玩撲克，屋外曬太陽的那種悠閑卻沒有錢花的日子！
隔天，外婆領著二妞，冰隨後跟著去了小堂弟家的溫室，堂弟和弟媳正在裏麵勞動著，冰抬眼望去，看到了那熟悉的綠色—西芹，是西芹！ 滿滿一溫室的麵積，竟然全是西芹！！ 冰想起來上一次回國親戚們不惜花高價點的跟西芹有關的菜肴，想起了蒙村十年前那每天餐桌上都是討厭的九十九分就可以買到的西芹， 想起了故鄉比一盤牛肉還貴的炒西芹！ 堂弟領著母女倆去看了相鄰的他的另外一棟溫室大棚，滿棚種的都是百合花。 堂弟說前年他一個溫室的西芹賺了三萬元，但是去年城裏蔬菜特別便宜，特別是西芹，隻有一塊多錢一斤，所以今年冬天這個菜價格一定會很高，因為人人都被去年的蔬菜價格嚇怕了，今年種的人一定會減少， 價格肯定也不會低，的確通常村人們的思維是如此考慮的。 堂弟采摘了一些西芹叫冰帶回去吃，二妞特別喜歡西芹吃起來脆脆的感覺，她已經差不多半年沒有吃過西芹了。 冰和二妞在故鄉待了兩個星期，回到蒙村的時候，西芹仍然是龍蝦的價格，而且各個超市裏售賣的西芹都貌似一棵棵沒長開的豆芽菜一樣纖細，但是醒目的六.九九標價單都一直明晃晃的， 就在那裏，好久價格都沒有變化過。
但是冰的心裏一直都沒忘記堂弟那一片綠油油的西芹， 有一天和母親電話聊起菜價，母親說堂弟的西芹賣掉的收入才剛剛夠他投入的成本，因為好多農民都是像他想的一樣，結果這一年西芹就成了最爛的蔬菜，遍地都是溫室大棚，種滿了西芹，倒是堂弟的百合鮮切花，一個一畝地的大棚，堂弟賺了整整五萬元。冰去超市采購的時候，就常常想起故鄉堂弟那個綠油油生機勃勃的西芹大棚，也常常在西芹六.九九的標簽旁駐足， 這是一個過去十年間家裏最常見的蔬菜，是她這半年從來沒有采購過的蔬菜，她也從來沒有在這裏的任何一家農場看到過西芹的存在，這裏的西芹大多數都是從美國或者墨西哥進口過來的，她在想如果堂弟的蔬菜可以出口到蒙村該有多好！於是，故鄉那綠油油的一片西芹就時常的在冰的眼前浮現， 綠的深沉，綠的難忘！
本文發表在加拿大《《蒙城華人》》報第843期 2019/09/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