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楚天宇離開李家的時候,已經快接近午夜時分。透過窗簾,李珍妮看見天上那輪清冷的月亮,冷豔地看著人間。李珍妮知道自己又得數羊了。這一夜,李珍妮數了好幾千隻羊,可是到天亮了李珍妮還是沒有睡著。眼睛閉上了,可是心裏頭一直敞開著,說什麽也關不上那扇心門。那扇門一會兒閃過來,一會兒閃過去……
天快亮的時候,她打開電腦,登錄qq,她對向東方的qq發出聊天邀請,屏幕那邊一直沒有回應。李珍妮心想,這都到下班的時間了,人又去了哪裏?她想跟向東方商量春天回國探親的事情。
向陽在另一個房間也醒來了,這個男孩子自打向東方回國後,一次也沒有跟自己提起過想回國看祖父和父親。他似乎更喜歡“滿地坑”這個城市。“滿地坑”是這個城市的別名,因為馬路上到處都是深淺不一的坑,所以城裏的人們給這個城市起了個這麽個名字。李珍妮還是聽向陽說才知道的。小孩子永遠可以比成年人更快的熟悉新的環境,李珍妮從兒子身上總結出這一點。
向陽是被苗建軍的電話弄醒的。苗建軍邀請向陽在學校春假的那一周一起去一個有名的春令營。雖說現在是一月份,但是苗建軍說那個營非常火,需要提前報名才能有名額。向陽還沒有去哪裏玩過,一時便動了心思,他想吃早飯的時候跟媽媽李珍妮提這個要求。兩個朋友自從苗家搬家後還沒有在一起聚會過。而且自打媽媽開始照顧樓上的小姐妹倆,自己就好像是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向陽老有種自己要自生自滅的感覺。
李珍妮聽到兒子提出要和苗建軍一起去春令營的要求後,半天沒有吱聲。 她回顧了過去這一年的生活,覺得的確有點對不住自己的兒子。想了許久,於是便答應了。向陽聽媽媽說答應自己去春令營,特別高興,平常早餐隻吃兩片麵包,一個煎蛋的他,這會兒第二個煎蛋已經下了肚,那是李珍妮的那份。看到兒子如此高興,李珍妮笑了。盡管如此一來,自己又不能跟向東方說春天回國探親的事情了。但是兒子心裏高興就比什麽都強,兒子不僅是自己的心頭肉,更是自己的另一半天。至於海那邊的老公,愛幹啥幹啥去吧。天高皇帝遠,不然自己還能怎樣呢?
還是報名學幼兒教育吧。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一份工作才行,指望著男人,哼,除非太陽能從西邊升起,東邊落下。李珍妮自己心裏想著,思考著。她決定給玉兒打個電話,玉兒說過自己樓上的鄰居就是學幼兒教育的,而且在一個隸屬於CPE的幼兒園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通電話的時候,玉兒把樓上鄰居的電話號碼給了自己,那個鄰居叫李大川,他就是那個學習幼教的,現在在這裏的幼兒園當男阿姨。李珍妮在國內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幼兒園有男阿姨。但是在蒙特利爾,她見過好幾個在幼兒園上班的男士。
李大川毫無保留的把島上幾個有名的有幼兒教育專業的學校都推薦給了李珍妮。他還說如果到時候需要找工作的話,他也可以推薦。李珍妮對這個師兄的慷慨和熱心幫助特別感激。她於是約了李大川一起吃個飯。吃飯的地點就選在離家不遠的凱文蒂斯街上的一家叫作bamboo的韓國飯店。這個飯店是這個區的很著名的韓國特色店。進到店裏,一個循環的噴水假山在店堂中央,兩棵綠竹子在假山中穿過,綠色的竹子看起來像老家的綿竹一樣,李大川是第一次來這家店吃飯,看到竹子,就一下子想起來四川的故鄉。
“你喜歡這個假山和竹子吧?”李珍妮笑著問李大川。“我問過我朋友玉兒,她說你是四川人。我就突然想起來這家店,我知道他家有這個特色的假山和綿竹。所以才約你來了這裏。”
“是的,我非常喜歡。真的非常感謝你給了這麽個機會!”李大川也是一個非常實在的人,說了誠實的話後,臉上還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交流在幼兒園工作的經驗,李大川原來在國內重慶是做會計的,他很喜歡小孩子,雖然自己已經39歲,和離了婚的前妻也沒有孩子。自己一個人移民來到了魁北克省,六年來一直生活在蒙特利爾,自己已經在CPE 幼兒園工作了三年了。雖說他是個男人,但是他覺得找到了自己這輩子最喜歡的工作,國內哪裏能找到在幼兒園當男阿姨的工作呢? 李珍妮有在幼兒園工作十幾年的經驗,兩個人發現有說不完的共同語言,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是吃了一半飯的時候,已然覺得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了。兩個人都很高興,算是找到了知音,也開始惺惺相惜起來。
李珍妮最終注冊了李大川推薦的學校去學習幼教專業,在報名前她沒有再聯係丈夫向東方並取得丈夫的許可。她心想,反正夫妻倆離這麽遠,誰又能真正管的了誰呢?自己好幾次聯係向東方,他都不在線。還聯係他幹什麽?我才不找那份氣受呢。跟他說了,他也是一萬個不同意,不同意又能怎樣?他也不會馬上飛過來不是?在魁北克省,即便你有經驗,但是你也得拿到相應的培訓證明,才能有機會去更正規的地方工作,幼兒教育工作更是如此,否則CPE的門永遠也不會對你打開,所以證書還是非常重要。而且我的生活為什麽不能由我自己來做主呢?我為什麽還要隔海征求他的意見呢?他的意見就有那麽重要嗎?李珍妮心裏自問自答了這麽多問題後,突然心裏一震,她問自己是不是哪裏不對頭?是不是自己變成了一個從前不認識的李珍妮?
能夠重新做一回學生,而且還是用著法語上專業課,李珍妮感覺到自己眼前的路越來越寬廣。這樣學習的日子,每個月還有政府的學習補助,比上法語課的時候高多了。李珍妮每天開車去學校,自從自己考下駕照以來,自己還沒有單獨開過車。開學前特意買了一輛二手福特車。李大川自告奮勇的帶著李珍妮熟悉了幾次線路。李珍妮就這樣開始了三年的幼兒教育課程。課程都是法語的,她慶幸自己當初學習cofi的時候很用功的學習,而且李大川還經常在qq上和自己交流,好多幼兒園工作需要的常用單詞,李大川都提前給自己準備並且打印了出來。她有時候就想這個李大川僅僅是因為好心才這樣幫自己的嗎?
這天晚上,李珍妮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想,來到蒙特利爾遇到的這些朋友,都是些熱心腸的人,除了樓上楚天宇一家自己需要特殊幫忙照顧一下雙胞胎姐妹外,其他人都是自己索取的比付出的要多的多。想到楚天宇,她突然意識到有兩天姐妹倆沒有下樓來到自己家吃晚飯了。不禁責怪自己怎麽這麽粗心呢。於是一咕嚕爬起來,去敲樓上的門。敲了半天,樓上卻一直沒有回應。她回到自己家,給楚天宇打了一個電話,電話的那頭一直是無人接聽狀態。她心想,壞了,或許胡淼淼出事了。
是的,胡淼淼過世了。她終於沒有機緣等到台灣的骨髓庫提供合適的供體,楚家的半邊天還是塌下來了。
這個消息李珍妮還是從學校老師那裏知道的。李珍妮去學校接向陽的路上,意外碰見了楚麗的老師。李珍妮記得特別清楚那個女老師的模樣,那天自己去學校接楚麗的時候,那個女老師一直在秘書室裏陪著小姑娘。女老師問李珍妮楚麗怎麽樣? 說孩子請了兩天假,說母親病重,今天早晨又特意打過電話來說還要請幾天,因為孩子媽媽沒了。李珍妮聽到這個消息,驚的手裏握著的車鑰匙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跟著車鑰匙一起串著的一個小鏡子啪的碎了,鏡子後麵放著的那張全家福照片一下子被風吹到了馬路上。李珍妮都想不起來去追。站在旁邊的向陽想去追那張照片,但是碰巧一輛小轎車從馬路那邊疾馳過來,剛好從這個小照片上麵碾過。等到向陽把那張照片撿起來的時候,那上麵向東方的身影已經無影無蹤,照片隻剩下三分之二的部分,並肩站著的向陽和李珍妮,倆人滿臉褶皺,身上掛著一串模糊的車轍印。
李珍妮看到照片,心裏一顫,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不由得從心頭升起,那感覺在頭頂上旋轉了兩圈,旋即又像落葉一樣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