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

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已多時。
正文

也談\'刾史\'

(2021-05-16 18:40:05) 下一個

 

女學者孫鶴在某媒體文史欄目中上傳了一段視頻,指稱顏真卿的《祭侄文稿》有錯字:“這個字,沒有寫成刺,寫成刾(她讀jia)字,這本身是一個錯字,但他(顏真卿)不知道。唐代所有的官稱當中沒有刾史的,隻有刺史,對不對?”孫教授的這一席點評,旋即被書法圈內網友圍觀,並在知乎、微博、微信視頻號等多個互聯網平台上引發討論。不少網友指孫鶴的說法才是“離奇錯誤”,而顏真卿並沒有寫錯,“刾”古代確實和“刺”一同使用。
孫鶴,1962年生人,本科就讀於河南大學曆史係,碩士就讀於湖北大學中文係,博士就讀於首都師範大學書法文化研究所,之後進入中央美術學院博士後流動站。孫鶴現為中國政法大學人文學院藝術係教授,研究方向為漢字、中國書法,同時擔任該校藝術經紀研究中心主任。著有《秦簡牘書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中國書法百家檔案》(山東畫報出版社,2010)等。
也有圈內人士出來為其備書站台,南京師範大學的書法研究者梁培先曾撰文《關於孫鶴教授“夾史問題”的一點個人看法》,駁斥了大多數網友對孫鶴的質疑,認為孫鶴說顏真卿寫了錯字,"是文字學家的職業習慣所然。即站在文字學的角度來看,顏真卿這種寫法是錯字。”
作為一名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學生,憑借著幾十年潛心吃瓜的經驗,本著一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我便自帶板凳來了!
孫鶴的槽點,我認為在於她對先大師寫了錯別字的定性,也許她的那位梁姓好友為她所做的危機公關至情至理,但仍無法掩蓋鐵證如山的現場視頻,可見,即使是好為人師的職業賣課家,表白依然是門技術活!
從大約公元前3500年開始,世界上許多文明就開始發展書寫係統。公論是前3500年左右的蘇美爾人的楔形文字是世界上最早的文字。 在古埃及,早在公元前3400年阿比多斯人就開始使用完整的象形文字係統。中國最早的有係統的文字記載是在商朝,甲骨文是中國已發現的古代文字中時代最早、體係較為完整的文字,距今3600多年,比楔形文字晚了近兩千年。甲骨文之後是金文,也就是刻在金器上的文字,1976年出土於陝西臨潼縣零口鎮,現收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的利簋,通高28厘米,口徑22厘米,重7.95千克,侈口,獸首雙耳垂珥,垂腹,圈足下連鑄方座。 器身、方座飾饕餮紋,方座平麵四角飾蟬紋,利簋器內底部鑄銘4行32字,記載了周武王伐商之事。《利簋銘》,是中國最早用文字記載重要曆史事件的金器,《銘》曰:"武王征商,唯甲子朝,歲鼎,克昏夙又(有)商,辛未,王在闌師,賜又(有)事利金,用作檀公寶尊彝。"
三十二字竟"錯"了兩個字,孫教授,您怎麽看?
成語有"數典忘祖"一詞,感慨那些象晉國籍談一樣自視甚高卻昧了良心的人,孫教授,《左傳》不可不讀!
由於文字成長的曆史性,在書寫工具和方式上,古人和現代人應當奉行雙重標準。今天我們不去掉通假字和"為尊者諱"(又是《左傳》)等專業的書袋,僅就曆史上作為書寫工具的文字的多樣靈活表達,輕鬆一下。
承德避暑山莊匾額,“避”字右邊的“辛”下部多寫了一橫,此錯字是康熙親筆禦書,題寫於康熙五十年。康熙多寫一橫,臣僚應該當即就看出來了,但皇帝是金口玉言,誰也不敢提醒皇帝寫錯了,結果就造就了這天下第一錯字。
北嶽恒山懸空寺位於恒山西側的翠屏峰上,始建於1400年前的北魏時期,是全國著名的以“奇、懸、巧”聞名於世的奇險建築。在懸空寺腳下的峭壁上,刻有“壯觀”二字,據說是唐代大詩人李白在唐開元二十三年(公元735 年)親筆所寫,這個“壯觀”的“壯”字比正確的寫法多了一點。
"金聲玉振”的書寫者是山東巡撫、書法大家、詩人胡纘宗,這個“玉”字的“點”寫錯了位置,同是此公書寫的"趵突泉","突"字少了一點。
山西晉中市王家大院裏有一塊“規圓矩方”匾額,奇怪的是在“矩”字上多寫了一個點,明顯也是一個錯字,看著雖然是個錯字,但卻是要通過這個所謂的錯字傳遞給家人們一個家風信條,那就是要王家人正品立身,“規矩”不妨多一“點”。同是王家,“存厚堂”中的“厚”字上多寫了一點,“廠”字頭變成了“廣”字頭,意在告誡王家後人做人待事要厚道一點。
陳圓圓的墓碑上寫的是“故先妣吳門聶氏之墓位席”,這裏的吳,自然是吳三桂,那麽她為何會署名“聶氏”呢?陳圓圓原本姓邢,後來跟姨父姓陳,而“邢和陳”,都含有耳部;再看她的名,“沅沅”和“圓圓”,都為雙字雙音。故而“聶”字為“陳圓圓和邢沅沅”的通隱,這是當年陳圓圓為了隱藏自己身份而取的新姓,其實當年的人們根本不認識這個“聶”字,因為清初那時是三耳"聶",甚至1950年《漢字簡化方案》中,聶字仍為三耳,直至1956年《 簡化字總表》中,方有今天耳雙的聶字形體。如此說來,陳圓圓是寫了錯字,還是具有先見之明的文字學大師,孫教授,您又怎麽看?
此番錯字風波,即便完全忽略街頭巷尾的市井閑談的角度,僅以披上高堂教化的學術外衣而論,也不免顯得過於古板僵化了。
站位,格局,眼光,決定了一個人分析問題的透徹程度。子曰“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論語·第十七章·陽貨篇》),求學也好,治學也罷,重要的是把握分寸,"好讀書,不求甚解(《五柳先生傳》)","讀書當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誌,以意逆誌,是為得之(《孟子·萬章章句上》)",都是說治學中的模糊把握是比較高級的站位。
作為有著時間跨度和曆史底蘊的中國文字,自打誕生之日起,便是曆代文人抒發情懷,歌功頌德,交流心意的手段,而嗜古不化,本末倒置地吹毛求疵,無異於緣木求魚,背道而馳。
求學半世,總不能歸來仍是童生,願與孫教授們共勉!
世界上的語言,大部分為字母文字,如英語、法語、西班牙語,其字母與語義的聯接是理性的,即純物理性質的操作,故而拚寫錯誤是顯而易見的。而中文則不同,中文是世界上唯一成係統的源於形象的文字,中國的文字起源於圖畫,因此其字義的本質是感性的,即中國文字的形成是創造性質的,可以說,中國的文字是與文化息息相關的,飽含有豐富的文化內容。孫教授的偏頗之處,是僅將中國文字作為一種書寫形式來看待,從而忽略了其蘊含著的文化內涵。每個看似錯誤的文字個體,究其本源,大多暗藏著一番動人的故事,這也是中國文學特有的文化現象。
古人寒氈坐破,鐵硯磨穿,頭懸梁,錐刾骨,十年寒窗尚不得贏取功名,而那些名家大師更是大浪淘沙後的鳳毛麟角,其學識的根基遠非一個本碩博三姓家奴可以妄加品評,一麵是當空皓月,一麵是螢火之光,一麵是鴻鵠,一麵是燕雀,如此不知深淺的自取其辱,腦回路不同凡響。
馬未都先生認為孫教授在此事件中出了"洋相",並公開置疑頒發她學位的學校,聯想到前幾日業內盛傳的一篇《一位清華博導的反思:我們的博士到底是什麽水平?》的帖子,不禁心驚不已。作為學士,我無資格評價一名博士的學術造詣,正如同一名雜牌博士去質疑一名盛唐進士、吏部尚書、太子太師、魯郡公、“楷書四大家”之一、正楷“顏體”本尊的國學大師一般,但如此言行,羊頭狗肉之喻未免有失厚道,但其實難副卻是實至名歸。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一個缺少文化曆史觀的學者,不可謂"通",更遑論"達"!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唐·杜甫),“名須沒世稱才好,書到今生讀已遲(清·毛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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