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太學同鄉,近日飛鴻敘舊,方知其已官至翰林院直學士,自稱冗政之餘,有臨摹漢碑之雅好,尤喜《張遷碑》。
《張遷碑》又名《張遷表頌》, 全稱《漢故穀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 碑高292厘米,寬107厘米,厚20厘米。 碑陽文15行,滿行42字,凡567字,字徑3.5厘米。《張遷碑》篆額題“漢故穀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12字,額字獨呈扁形,書意在篆隸之間;碑陽正文15行;碑陰3列,上2列19行,下列3行碑文,隸書。
《張遷碑》的最早記載,見於明代中期的金石學家都穆(1459—1525)在《金薤琳琅》一書中的著錄。《張遷碑》原埋沒在山東省東阿城南舊縣村後的淤土中,於明代出土(《(泰安)府舊誌》:“原碑明時掘地時得之,未祥其處,意必漢時穀城舊影也”)。當時東阿縣屬東平州管轄,故將此碑運往東平州學內,即今東平縣 ( 東平縣州城鎮 ) 東北隅文廟舊址,並保存在東平州儒學明倫堂前。日軍占據東平時,曾對《張遷碑》垂涎三尺,但未曾盜走。後因戰亂天災,文廟內一些房屋倒塌,《張遷碑》複被埋於土石之中。1965年,東平縣政府撥專款,將《張遷碑》從廢墟中挖出,泰山管理處把石碑運到泰安岱廟,立於炳靈門內左側北麵(《平陰誌》:“此碑出土於明代舊縣鄉青龍山下,1965年遷至泰安岱廟內保存”),並外置玻璃罩保護。1982 年冬,泰安市博物館將其移至岱廟修複的東廊房內,後列為國家一級文物,直至今日。
今天我們所能看到的《張遷碑》,隻有碑身,底座是贗製的水泥,高約20厘米。為找到原碑座,有從事研究的學者多次專門去考察其出土的具體位置,終仍無果而返。關於《張遷碑》的出土,並非無剩義可發,諸如立碑的具體位置,原碑是何時倒伏的,原始碑座何在,以及它確切的遭遇和變遷等,學界尚有繼續探討的空間。
《張遷碑》在明代出土後沉寂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其審美特質與藝術內涵的發掘被不斷地豐富和深入,關於其藝術風格的評價也逐步明晰和多元。
張遷,字公方,陳留己吾(今寧陵縣己吾城)人,生於東漢靈帝時,自幼稟賦聰慧,多才多藝。他先為郡吏,繼任穀城長(今山東平陰西南東阿鎮的副縣長),後任蕩陰令,據《寧陵縣誌》記載,他勤政愛民,“勤勸課,恤罪人,貴高年,其下化之,道不拾遺”。《張遷碑》的碑文記載了張遷的政績,是張遷改任蕩陰令後,由穀城故吏集資為其所立的功德碑,前人又稱之為“去思碑”。碑文的文風特點是敘事籠統而遣詞誇飾,句法整飭而涉筆成韻,明王世貞曾譏評:“文辭翩翩,有東京風,獨敘事未詳核耳(《弇州四部稿》之《跋漢隸張蕩陰碑》)。"《張遷碑》既以“張君表頌”為名,可知其為刻於碑石之頌體文,當與班固《高祖頌》、傅毅《顯宗頌》作同類觀。"頌"者,源出詩《頌》,“美盛德形容”永遠是這類文章的預設主題,若“言不足紀,事不足述,虛而為盈,亡而為有”(桓範《世要論》),於史書固然為穢史,於“頌”卻司空見慣,《文心雕龍·誄碑》謂屬碑之體“其序則傳,其文則銘”,而《張遷碑》自“廣通風俗”句以後,句式整齊,頗諧韻律,其內容仍是敷陳傳主家世生平,不似序傳亦不似頌銘,故後人嚐貶其不中繩墨,皆緣自中晚唐文章辨體之學已臻完善,漢時碑文尚屬大輅椎輪,故後人不可苛之先人以甚,但無論如何,作為一篇歌功頌德的作品,《張遷碑》的意義在其書法藝術,而非文學價值。
石刻為“廟堂書法”,隸書是中國書法中一個不可忽視的部分,而漢代是隸書發展的鼎盛時期,《張遷碑》作為漢碑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在中國書法藝術的發展中起到了承前啟後的作用,所以《張遷碑》的拓片作為我國八件書法精品之一,被珍藏在故宮博物院精選院,並影印在故宮編印的《國寶》一書中。該拓本為故宮博物院藏明初拓本,“東裏潤色”四字完好,有寶熙等題簽,桂馥、郭紹高、汝蘭、陸士等跋六段,有褚逢春、汪大燮、翁同龢、陳寶琛等觀款,鈐“吳門葉香氏藏”、“葉氏秘笈”、“翁斌孫印”、“邱康祚”等印29方。
當年《張遷碑》始立於東平儒學明倫堂前時,碑文尚完好可讀,到明正德年間,全碑僅殘缺5字,“東裏潤色”4字尚好。清乾隆年間,“東裏潤色”之“東”字已泐半邊,“潤”字泐半邊,其水旁僅尚存中點,“色”字與“君”字泐大半。1965年移至岱廟炳靈門時已殘泐65字,不可認讀者36字。故宮所藏《張遷碑》拓本,豎方形,高314厘米,寬106厘米,豎有列,橫無行,即豎看,字是成列的,整整齊齊,但橫看,列與列之間的每個字,橫向並未對齊,可見原碑即是如此。
在該拓本所泐諸字中,有一處"子賤孔蔑■道區別",此處缺一字漫漶,我推測為“其”字,即"子賤孔蔑其道區別尚書五教君崇其寬"。
此典應出自《孔子家語·子路初見第十九》:"孔子兄子有孔蔑者,與宓子賤偕仕,孔子往過孔蔑而問之曰:'自汝之仕,何得何亡?'對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若龍,學焉得習,是學不得明也;俸祿少,饘粥不及親戚,是以骨肉益疏也;公事多急,不得吊死問疾,是朋友之道缺也。其所亡者三,即謂此也。'孔子不悅。往過子賤,問如孔蔑,對曰:'自來仕者,無所亡,其有所得者三:始誦之,今得而行之,是學益明也;俸祿所供,被及親戚,是骨肉益親也;雖有公事,而兼以吊死問疾,是朋友篤也。'孔子喟然謂子賤曰:'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則子賤焉取此?'"
"宓不齊,魯人,字子賤,少孔子四十九歲。仕為單父宰,有才智,仁愛百姓不忍欺,孔子大之(《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孔蔑,原名孔忠,字子蔑,史書中多稱其為孔蔑,孔子兄孟皮之子,是孔子的侄子、門徒,為孔門七十二賢之一(《孔子家語·弟子解》)。
孔子一生不輕以“君子”二字許人,在眾多的學生中,隻有兩人被他稱為“君子”,一個是南宮適(孔蔑妹夫一一《論語·先進》:“南容三複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論語》一書隻提到南宮適一次,即孔子稱許他“君子哉若人!(《憲問》)”;另一個人就是宓子賤。
從《論語》的內容來看,孔子的君子之說,幾乎涵蓋了儒家所提倡的全部道德範疇。君子的稱呼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孔子用“君子”來稱譽宓子賤,說明其具備了作為一位君子應當具備的德行才學。相傳宓子賤曾有過著述《必子》十六篇傳世,《漢書·藝文誌》儒家類做了名錄,可惜現已失傳。宓子賤是孔門弟子中有重要影響的人物。自東漢明帝永平十五年起,開始配祭孔子,此後曆代封祭不絕。唐玄宗開元十七年,封宓子賤“單伯”,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又追封為“單父侯”。
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子,光源來自的方向塑造了許多不同的變形,在早晨和傍晚,影子最長,而正午時分,影子最短甚至消失。同為孔子的得意弟子,宓子賤與孔蔑麵對相同的生活境遇,卻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生命感悟。也許,在今人的眼裏,孔蔑實話實說,更接地氣,而宓子賤則太會裝,且過於雞湯。蔑粉們甚至可鼓動將孔蔑的抱怨言論結集成"日記",並送域外出版謀利,而反將宓子賤送上"假大空"的祭壇加以審判。
宋代米芾嚐雲:"石刻不可學,但自書使人刻之,已非己書也,故必須真跡觀之,乃得趣(《海嶽名言》)",是說墨跡一經刻石就要失真,於《張遷碑》之"其"字考,筆者似乎領悟到了些許什麽是真,什麽是偽,什麽是光,以及如何看待產生的影子。不知此刻看官是否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