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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梅庵憶語》白話譯文1C

(2025-07-12 00:03:02) 下一個

原文:歸曆秋冬,奔馳萬狀,至壬午仲春,都門政府言路諸公,恤勞人之勞,憐獨子之苦,馳量移之耗,先報餘。時正在毗陵,聞音,如石去心,因便過吳門謝陳姬。蓋殘冬屢趨餘,皆未及答。至則十日前複為竇霍門下客以勢逼去。先,吳門有昵之者,集千人嘩動劫之。勢家複為大言挾詐,又不惜數千金為賄。地方恐貽伊戚,劫出複納入。餘至,悵惘無極,然以急嚴親患難,負一女子無憾也。是晚壹鬱,因與覓舟去虎夜遊。明日,遣人至襄陽,便解維歸裏。

譯文:秋冬我曆經劫難,到處奔走。到壬午仲春,我四處奔告求人,體恤我父親奔勞之辛苦,可憐我作為獨子的悲苦,終於打聽到父親調離前線的消息。當時我正在毗陵,此消息像是我的心頭去了一塊石頭。接父親時剛好路過吳門便想向陳姬致歉。冬天即將結束期間,她就不停催促我,我都沒來得及答複。到來後才知十日前她又被皇親國戚的門下客掠去。剛開始的時候,蘇州有個喜愛她的人,集合了千餘人吵吵嚷嚷把她劫走,皇親國戚家又放下大話要挾恐嚇,又不惜以千金賄賂地方官員。地方官員害怕惹麻煩,放縱皇親國戚家,她又從蘇州那個人手裏被掠奪而去。我到了之後,感到惆悵迷惘至極,然而我正在為父親所遭受的苦難而著急,心裏想此時辜負了一位女子也沒有什麽可遺憾的。那天晚上我心情抑鬱,於是找了一條船去了虎疁夜遊。第二天我派人到襄陽,於是便解開船上纜繩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舟過一橋,見小樓立水邊。偶詢遊人:“此何處?何人之居?”友以雙成館對。餘三年積念,不禁狂喜,即停舟相訪。友阻雲:“彼前亦為勢家所驚,危病十有八日,母死,鐍戶不見客。”餘強之上,叩門至再三,始啟戶,燈火闃如。宛轉登樓,則藥餌滿幾榻。姬沉吟詢何來,餘告以昔年曲欄醉晤人。姬憶,淚下曰:“曩君屢過餘,雖僅一見,餘母恒背稱君奇秀,為餘惜不共君盤桓。今三年矣,餘母新死、見君憶母,言猶在耳。今從何處來?”便強起,揭帷帳審視餘,且移燈留坐榻上。談有頃,餘憐姬病,願辭去。牽留之日:“我十有八日寢食俱廢,沉沉若夢,驚魂不安。今一見君,便覺神怡氣工。”旋命其家具酒食,飲榻前。姬輒進酒,屢別屢留,不使去。餘告之日:“明朝遣人去襄陽,告家君量移喜耗。若宿卿處,詰旦不能報平安。俟發使行,寧少停半刻也。”姬日:“子誠殊異,不敢留。”送別。

船經過一座橋,我便看見水邊矗立著一幢小樓。我問路人:“這是什麽地方?什麽人在此居住?”我的一位朋友告訴我說這就是小宛的家。因為我心裏積攢了對她三年來的思念,所以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裏不禁感到狂喜,立刻停船去拜訪她。朋友勸阻我說:“她前段時間被有權有勢的豪門大家驚嚇到了,得了重病已經有十八天了。她的母親去世了,她目前閉門謝客。”我強行要去拜訪她,敲了三次門,門才開啟,室內光線暗淡。順著樓梯蜿蜒而上,隻見桌椅板凳和床榻上到處都是藥。小宛低聲問我是誰,我告訴她說,我就是那個上次在曲欄花徑她微醉時相見的人。小宛回想了一下,掉下眼淚說到:“您多次來訪,雖然我和您隻見過一麵,我的母親卻總是在背後說您同平常人不同,為我感到惋惜不能與你長相廝守。上次見麵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年,我母親剛剛過世,見到您又不由得響起我母親,她說的話猶在耳畔。你從什麽地方來?”於是她強撐著起床,掀開帷賬仔細端詳著我,並將燈移到床榻上。我倆說了一會兒話,我憐惜她有病在身,便請辭離去。她強留我,並對我說:“我十有八天睡不了覺,吃不了飯,昏昏沉沉如同做夢一般,魂不守舍,坐立不安。今天一見到你,便覺得神清氣爽。”她馬上吩咐家人擺上酒食,在榻前和我共飲。她總是敬我酒,我多次和她告別,她多次挽留,不讓我離去。我對她說:“我明天要派人去襄陽,告訴家父調遷的喜訊,如果今晚在你家住下的話,明早就不能報平安了。我要馬上回去,半刻也不能停留。”她說:“你確實和別人不同,我不敢留你了。”於是我們就此分別。

越旦,楚使行,餘亟欲還,友人及仆從鹹雲:“姬,昨僅一傾蓋,拳切不叮負。”仍往言別,至則姬已妝成,憑樓凝睇,見餘舟傍岸,便疾趨登舟。餘具述即欲行,姬曰:“我裝已成,隨路相送。’餘卻不得卻,阻不忍阻。由滸關至梁溪、毗陵、陽羨、澄江,抵北固,越二十七日,凡二十七辭,姬惟堅以身從。登金山,誓江流日:“委此身如江水東下,斷不複返吳門!’餘變色拒絕,告以期迫科試,年來以大人滯危疆,家事委棄,老母定省俱違,今始歸,經理一切。且姬吳門責逋甚眾,金陵落籍,亦費商量,仍歸吳門,俟季夏應試,相約同赴金陵。秋試畢,第與否,始暇及此,此時纏綿,兩妨無益、姬仍躊躇不肯行。時五木在幾,一友戲雲:“卿果終如願,當一擲得巧。”姬,肅拜於船窗,祝畢,一擲得“全六”,時同舟稱異。餘謂果屬天成,倉卒不臧,反僨債乃事,不如暫去,徐圖之。不得已,始掩麵痛哭,失聲而別。餘雖憐姬,然得輕身歸,如釋重負。

第二天,去往湖廣的使者出發了,我著急要回家,朋友和仆人都對我說:“小宛與你昨晚僅初次相識不久,便露拳拳深情,你切不可辜負了她。”於是我去和她告別,到了之後卻見她梳洗打扮已經停當,正靠著欄杆向遠處張望,見我的船靠岸,便急忙跑來上了我的船。我把分別的話說完後就要走,她說:“我已準備好了,想隨路送送你。”我推卻不得,又不忍心阻止她。於是一路由滸關到梁溪、毗陵、陽羨、澄江,到達北固,一共過了二十七天,這二十七天中我天天催她下船,她卻堅持相送。我們上岸登上金山,她指著流動的江水發誓說:“我這一趟如同江水向東流,斷然不會再回蘇州!”我當時變了臉色當場拒絕,並對她說我科考迫近,這幾年因為家父滯留在危險的疆場,家事無人照應,我也很少回家探望家母,今天才可以回家,料理一切。而且小宛在吳門的債務又多,要在南京落籍都需要再商量。我勸她仍然回蘇州,等夏季我應考時,相約同她一起赴南京。秋試完後——不管考中還是沒考中,我才有時間顧及到她,那時我們在談兒女情就沒什麽妨礙了。她仍猶豫不肯離開。當時桌上有五枚樗蒲骰子,一位朋友開玩笑對她說:“你如果真地能如願以償,就擲一下這些骰子,試試運氣吧!”小宛於是整衣肅帶,在船窗前拜了又拜,祝禱完後,她這一擲,結果全是六點,同船上的所有人都連聲稱奇。我說這要是天意,就不能太倉卒,反而成其不了好事,不如她暫時回去,我們慢慢謀劃。她不得已,掩麵失聲痛哭,與我告別。我當時雖然憐惜她,但我得以輕裝回家,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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