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兒曾有過一位要好的同學,叫韋文一,住新田村。
韋同學與坎兒一起上的小學,讀的初中,後來他讀到中學畢業,坎兒升高中,他回鄉參加勞動。坎兒高中畢業後插隊到農村,再後來坎兒被推薦到省城的一所工科學校讀書,畢業後又分配在省城,才很少見到他。記得有一次從省城回來省親,與另外一個同學覃介如一起去過他家一次,覃同學帶有一塊表請他修。那時他已經結婚生子,討有一個四川女人。
韋同學與其父親一樣,是一個小個子。所以有時候同學們又頑皮地叫他花名“老鼠仔”。韋同學算是比較聰明而調皮的那一類人。坎兒與他曾經很要好,同過桌。
有一天他說要送坎兒一隻小狗。
放學後,坎兒就跟他一起回家選狗。韋同學的家在鎮西一個叫新田村的地方。出了何家一直往西走,過了農技站,拐向左邊下個斜坡再往右就進村了。一路上稻浪翻滾,稻花飄香,鳥兒啾嗚,竹林蔥鬱,河水清澈碧藍,魚兒淺底蕩漾……
讓人不由自主地喜歡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話說那天坎兒與韋同學一塊選狗情形。韋同學雖然答應送坎兒一隻小狗,但卻舍不得把他認為是最好的狗送坎兒。那什麽是最好的狗呢。當時那四隻小狗有四種顏色,黃、黑、花和白色。坎兒的家鄉有一句俗語叫做:“一黃二黑三花四白”,意思是說,黃色是最好的狗,黑色次之,花色勉強,白色最差。
韋同學對那四隻小狗摸來摸去,抱起又放下,看他的樣子也是非常難取舍,哪一隻也舍不得。好久,他才最後下定決心把那隻花色的小狗送與坎兒。坎兒雖然心裏有所保留,但也非常高興。
坎兒把那隻有著與梅花鹿一樣斑點的小花狗緊緊地抱在懷裏,腳上踩著歡快的步子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坎兒與韋同學的友情的原因可能有兩個。一個原因他是坎兒的同桌,韋同學調皮但有克製,聰明但限於修表,讀書沒有看見他有出色表現;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們兩人的父親也是朋友。坎兒父親自身出生貧寒的原因,他可以無障礙地結交像韋同學父親一樣的朋友,可能經常去修表,互相聊得來。
兩人父親的朋友關係好到可以生命相托的地步。
文革打仗,父親曾與坎兒商量過如果說打起仗來要不要把他送去新田村躲避的事情。坎兒當時才十一、二歲。
這就是說父親把新田村的韋家當成了一處避難所。可能事先他與韋同學的父親商量過這件事,而韋叔也答應過照應坎兒。要不然,父親不會與坎兒商量去不去他家避難的事情。但最後仗沒打起來,坎兒也沒去成。
那隻小花狗曾帶給坎兒許多快樂。他曾與小花狗沐浴著山野上的風,追逐過稻田的紅蜻蜓,泅渡過鎮上那條小河……
多少次小花狗搖著尾巴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坎兒,看著坎兒手裏的物件。有的時候坎兒拿著的是食物,拋開食物它就會奮力躍起,張開嘴巴準確地接住拋上又掉下的食物。有的時候坎兒手裏又拿著一個飛盤或小球之類的東西,坎兒朝遠處擲去,它又會撒開四蹄追尋而去,在那亂草叢中把那個飛盤或小球尋回叼給坎兒。
看著它一天天長大,你的心情就會快樂無比。原來柔弱的它,不久就健步如飛,疾走如風。在你出行時,它馬前鞍後,幫你打探道路上的一切。隻要有一點異常現象,它就會嗅來嗅去的。毒蛇猛蟲看見了它也趕快躲開,小鳥蝴蝶也紛紛揚揚地飛到附近的樹上暫歇,打量著他們。
少年時代很多時候是孤獨的,孤獨地思考,孤獨地往來。尤其是像坎兒這樣內向的人,但有了小花狗,一切都不一樣了。孤獨的生活因了它而生動活潑起來,孤獨的坎兒有了許多的笑聲和歡樂。
本來韋同學應該是子承父業的。有時在上學途中,坎兒會順路到修表店看韋同學修表。韋同學在一邊眼睛的眼眶上撐有一個放大鏡,手裏拿著修表的鎳子或鉗子,甚或又拿起一個皮球小吹風吹掉鍾表裏的灰塵。看著他修表時的小心翼翼和專心致誌,坎兒有時候會很著迷,心裏很佩服他會把一大堆看起來很複雜很散亂的零件一件件地組裝起來。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改革開放,肯動腦筋的人,肯幹的人,都充分發揮了他們的特長。一時間,鎮上百業興旺。修表業也不是什麽可以掙大錢的活兒。家裏可能支持他一些資金,韋同學就貸款自己買了一部卡車搞起了運輸。家裏一下子就紅紅火火地發了起來。還娶了一個四川女子做老婆,生兒育女,幸福生活。
但不幸的是,好花不常開,好事不常在。
有一次韋同學的車拋錨了,停在馬路邊,他鑽進車底修車。不幸的是,被另外一部卡車撞擊,當場斃命。
坎兒事後才聽說這件事,心裏非常難過,一下難以接受這樣的噩耗,一直不願相信韋同學那麽年紀輕輕就撇下一家老小自己走了。但事情有時就是那麽殘酷,生死由命。
韋同學的父親隻不過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修表匠,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裏,修鍾表倒也是一份可以掙錢養家的職業。修鍾表的時間久了,可能農活他也不會,也不屑於幹了。自從韋同學中學畢業,他就逐漸把修表的業務交給他打理。韋同學買車搞運輸之後,人們看見韋同學的一個妹妹曾經幫助他父親打理修表生意。但韋同學因車禍身亡之後,韋叔不得不自己又出來擺攤,重操舊業。韋同學是他的獨生仔,下麵是幾個妹妹。可能那時,那幾個妹妹又各自出嫁了。
又出來修鍾表的韋叔把攤點擺在公路邊一棟公寓樓的樓梯腳。韋叔這時人顯得更瘦小了,頭發也全花白了,神情疲憊,眼睛裏充滿著血絲。坎兒走到他麵前,他也認不出坎兒來了。說起跟他兒子的關係來,他才艱難地抬起頭來打量了坎兒一眼,尷尬地笑了笑,說了聲“哦”,就又低下頭去忙著修他的表了。
韋同學去世後留下一個男孩。不知這一家的近況如何?聽說,韋同學的老婆改嫁回原籍了。韋同學的父母還在不在?韋家的房屋還在原來的地方嗎?新田村附近的樹林還是那麽蔥綠嗎?村前那條小河的流水還是那麽清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