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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故事(31):坎兒的1968

(2024-01-17 06:50:31) 下一個
1968年,是文革的鼎盛時期,也是坎兒一生中永遠難以忘懷的一年。這一年,社會動蕩不安,坎兒的家庭也發生了許多變故。曆史的大潮無情地裹挾著每一個人前進,無論個人的生活軌跡如何,都必須在這股浪潮中掙紮求生。
 
1968年2月11日下午5時左右,少數派造反大軍正在縣文化宮開飯,炊事員韋柳生在地坪上被多數派聯指從稅務局方向打來的子彈擊中死亡。這是小鎮發生的一件大事情。從文化宮方向看過來,稅務局與縣文化宮正麵相對偏左一點。當年坎兒家住在縣人委大院裏麵,但文革打派仗以後1969年前後坎兒家才搬到稅務局,對稅務局的地形非常了解。從它的後院甘蔗地牆頭上可以清楚地瞄準文化宮。
 
2月13日,“造反大軍”開常委會,羅樂民、韋雲哉等人決定報複聯指。混亂中人武部科長莫英不知被哪一派的人炸死。武鬥升級。“龍城聯指常委”決定:由“工交兵團”和“財貿兵團”等武鬥人員出擊坎兒所住小鎮。2月16日融安銅古橋武鬥一結束,蒙誌恒等人即帶領“工交兵團”出擊坎兒所住小鎮。“龍城聯指常委”張林、書正鈞、“龍城聯指工交兵團二分團”頭頭金成貴、“地專聯司”的吳禧義與沈善澤也帶隊前往,共500多人,一個機槍連,兩門三七戰防炮。當晚在縣工會召開“聯指”第一次軍事會議。
 
2月17日淩晨劉尚揚炮樓首先被“聯指”炸塌,中午“聯指”分三路向“造反大軍”駐地發起攻擊,整個戰鬥在和睦村、中學、小學一帶激烈進行。“造反大軍”韋雲哉帶領小分隊四處出擊。雙方一直打到下午4時。“龍城聯指工交兵團二分團”頭頭金成貴等6人被打死,3人被打傷。2月19日,“龍城聯指”又增派柳鋼、龍城財貿、西峨鄉、柳城等“聯指”武裝近千人支援小鎮。
 
2月20日,蒙誌恒等人在縣工會召開“聯指”第二次軍事會議。會議決定成立攻打“造反大軍”據點文化宮的前線指揮部,蒙誌恒擔任總指揮,分四路進攻據點縣文化宮。文化宮與縣糧食局比鄰在一個小嶺坡上,居高臨下,易守難攻。這場武鬥很激烈,一直打到2月23日淩晨2時,“造反大軍”不敵聯指的持續進攻,最後被迫放棄據點,從東南方向撤出文化宮。23日天亮時分,“聯指”占領文化宮,武鬥結束。
 
坎兒是在這次武鬥結束數天後隨家人進入文化宮參觀的。坎兒這個人有點“狗屎運”,冥冥之中老天爺都看顧他。哪裏有戰事他都能事先避走,好象開了天眼似的。之前,坎兒是居住在龍城外婆家,武鬥後坎兒才回到小鎮。當時看到文化宮正麵的牆上被炸開一個很大的洞,估計是正麵被從稅務局方向的炮火擊中打穿的。進入電影大廳,隻見兩邊行人道從上到下有兩行很大攤的水漬痕跡,頂端有兩個巨大的圓木桶傾翻在地,不知拿來幹什麽。
 
十天的武鬥,雙方投入二千多人參戰,聯指一派生活開支近十萬元,從縣國庫開支。參加武鬥人員金成貴等23人被打死,6人重傷,縣人武部被炸死1人。炸毀公私房屋7間,損失國家物資約20萬元。
 
在文革期間各地派仗打得十分猛烈,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坎兒親眼見過一次街頭示眾的人頭。那一次掛了好幾天,記得天氣很熱了,許多的綠頭蒼蠅都盯在上麵,很恐怖。很長一段時間害得坎兒和孩子們走過那個街口都是情不自禁地快速跑過,不敢看那個掛過人頭的地方,吃飯都想吐。
 
龍城與小鎮雖然隻有區區二十裏地,但兩地因據點割據而不能互相聯絡,更談不上走動。就在這一年的七月,坎兒的母親因城裏戰事爆發,隨眾人避亂遠走它鄉因缺醫少藥心髒病發作驟然去世。
 
當時坎兒在小鎮居住,母親卻跟坎兒妹妹一起住在戰事紛亂的龍城。坎兒父親從小鎮繞道八一錳礦、象州和鹿寨等地去看她們娘倆,把坎兒一個人留在小鎮裏。坎兒連母親去世的最後一麵都見不著。後有圖書館張阿姨先知道噩耗過來安撫坎兒,坎兒從她們閃爍的眼神和竊竊私語中隱隱約約知道母親可能有什麽不測,但她們又欲言又止不肯直接告訴坎兒。借住在坎兒家的一位叔叔(縣新華書店職工)又叫坎兒看報紙,轉移坎兒的注意力。坎兒以為報紙裏麵會有什麽關於母親的消息。那時候天下大亂,不是小亂,報紙上也時常會有登些小道消息,哪裏又開打了,哪裏又殺人了,哪裏又強奸了。但坎兒從報紙上也沒找到任何一條關於母親的消息。坎兒把頭埋在枕頭上放聲大哭,阿姨們都來撫慰坎兒,從她們的對話中坎兒才漸漸地悟出:母親確實是不在人世了,但坎兒一直都不肯相信,一直很久很久……
 
在龍城街頭坎兒也曾經見過兩次造反派打亂槍,一次從半山(又稱駕鶴山)上打下來,街對麵的一個十多歲的男孩被打中當場斃命;另一個孩子在河邊玩耍時卻遭到對河據點的流彈擊中手掌心,鮮血淋淋地被人背著從坎兒眼前快步跑過送醫。這些都是坎兒親眼所見,不是傳說。
 
坎兒母親躲避戰事,跟隨人流避亂到的那個地方叫河表(很巧,幾年以後坎兒也到這個地方插隊)。此前,坎兒五舅在街上行走時被山上射下的子彈擊中當場斃命。
 
每每望著母親的生前照,坎兒就仿佛又看到了母親那期盼的目光,記憶的閘門就會慢慢打開。
 
“文革”中,坎兒還不太懂事。 “文革”留給坎兒的印象是各式各樣的學生辯論會、批鬥會和無休止的群眾集會,口號聲、高音喇叭聲和槍炮聲源源不斷……
 
那時,坎兒外婆家是租住龍城河南浮橋頭賴家。一間鴿子籠似的小房,幾家合在一起的灶房,窄得轉不開身,住得很是逼仄。屋後有一顆番石榴,隔壁有琴童清脆的練琴聲才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一絲輕鬆的氣息。那琴童後來成為一位全國著名的作曲家,他創作了一係列膾炙人口的通俗歌曲,例如《愛情鳥》、《透過開滿鮮花的月亮》、《我想去桂林》、《藍藍的夜,藍藍的天》等。2005年的南寧國際民歌節“民族風情”那一場演出他曾擔任音樂總監。小時候也曾在一起玩過拍紙牌之類的活動,他表哥在武漢某個大學當老師,在表哥的幫助下,他考入武漢的一所音樂學院,人生際遇從此不同。當然這也跟他從小就學拉琴打下的基礎分不開。當時,他們家幾兄妹都在學拉小提琴,而坎兒與大多數孩子隻知道玩彈玻珠和拍紙牌。
 
外婆家屋後是一個河邊公園,當時已自發地形成了一個賭場。學校已停課鬧革命。母親見坎兒整天在外麵浪來浪去,很是擔憂,怕坎兒小小年紀就學壞了。有一天在賴家屋後的石榴樹下,她不無憂慮地試探問坎兒,“我給你幾角錢,你敢不敢到下麵賭場玩。贏了歸你,輸了就算了。”當時坎兒年齡雖小但隱約覺得賭博並不是什麽好事情,因為時不時可以聽到屋後賭場上一片大嘩,賭徒們四處逃竄,有時往岸上的居民房裏躲藏。嚇得大人們一麵雜亂地喊到“這是抓賭”,一麵趕快用圓木頂後門,以防這些亡命之徒闖入屋來。但兒童貪玩和好奇的天性又使坎兒心裏十分矛盾。當坎兒最終還是理智地搖了搖頭說:“我不去”時,隻見坎兒母親好像如釋重負地用閩南家鄉話對坎兒阿婆說“他膽子小,不敢去的”。從母親那充滿信任的目光中,坎兒意識到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
 
每思至此,坎兒淚如泉湧,陷入了一種對母親深深地懷念之中,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拉下眼鏡,用手帕輕輕地擦去蒙住雙眼的淚花,仿佛想抹去那層久遠的塵封,好讓坎兒再看清母親那信任的目光,但母親的教誨早已使坎兒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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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北京_01link 回複 悄悄話 偉大的領袖發動的人間浩劫。
邵豐慧 回複 悄悄話 哎,珍貴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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