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的第二年中秋,太陽剛擦著西邊的河堤,隊長就喊收工。我也隨著大夥,早早回到我們的小草屋。
曉瀟幾天前就回家過節了。我惦記著今年多掙點工分,把去年欠隊裏的口糧錢還上,就沒回去。今晚,可能是過節吧,一班常端著飯碗來串門的小青年也沒來,屋裏顯得有點冷清。趁著天還沒黑,我準備把中午剩的米飯加點水煮了,就著桂花家剛送來的那碗醃菱角菜,吃了早點睡,也好省點燈油。
正準備點火,門外有響聲,是臨村的知青王大個子來了,還領著倆男生。其中一個拎著條蛇皮口袋,另一個手裏舞著個撈魚的網。“今天過節,知道你在,就來了,這是趙紅兵,這是小五,家門口的。”大個子進的門來,大咧咧地向我介紹倆位陌生人。
“歡迎,歡迎,請進!”
我們大隊共有九個知青,陰盛陽衰,隻有倆男生,一個張迪,一個就是這王大個子。我和曉瀟平時和男生來往不多,今天一下子來了三位,不禁有點發愁,拿什麽招待他們?灶台上,隻有那碗菱角菜。“我正在做飯,,,,,,”我勉強笑道。
“不急做飯,先把門關上,我們帶了東西來。”大個自己反身關上門,我隻好點著牆洞裏的煤油燈。隻見趙紅兵撐開帶來的口袋,小五從裏麵掏出一隻頭被扭在翅膀下,仍在掙紮的鴨子來。
“哪來的鴨?”我有點膽顫,小聲地問。憑直覺我知道,鴨子不可能是他們買的。
“村口。”小五拿著他的網,衝著我比劃。
“放了吧!上次張迪偷公社的鬧鍾,關了好幾天,他姐都沒臉見人了。” 一看鴨屁股毛上的紅藥水,我就知道這鴨子是門口水渠對麵大隊貧協主任家的。
“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快燒水,今晚我們在你這兒過節!”在我家裏,大個反倒指揮起我來了
“好吧!” 我鑽進灶下。
“大個子今天幹的這事真差勁”,我在灶下邊燒火邊想:“‘兔子不吃窩邊草’,今天我們吃了主任家的鴨子,可明天一旦被發現,他家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你們倒好,吃完東西,拍拍屁股走人,我怎麽辦?還要不要在村裏混了?”
可我又想:“我們每天幹活,吃的還不如我奶奶養的每天都有小魚吃的貓。今天偷隻鴨子吃,大不了像張迪一樣在公社關幾天,那又怎樣?何況,也不一定會被發現。再說了,大個子他們幾個今天到我這兒來過節,我拿什麽招待?鹹菱角菜?再說,吃了很多天的鹹菜,嘴裏的口水都是爛醃菜味。我也好想打打牙祭,殺殺饞。以前,我和曉瀟不也在河灣地裏拔過別個隊裏的蘿卜充饑?拽過隊裏堆在我們屋邊的牛草燒鍋做飯?割過大田裏作肥料的紅花草當菜?也沒被人發現?況且,以前聽說很多知青偷老鄉家的雞鴨“開夥”,老鄉們也沒辦法,最多漫天罵罵街了事。今天的事,沒被人看見就算了!”
思前想後,腦袋都大了。“嗨,今晚什麽都不要再想,隻想過節,打牙祭吃鴨!”
不一會兒,水開了。眼看著大個子和小五一個抓腿,一個抓翅膀按脖子,悶聲拿刀把鴨子宰了,然後,放血、拔毛、洗淨,剁大塊,倒進鍋裏。趙紅兵也在門後找到一隻半截掃帚,忙著打掃地上的鴨毛和鴨血。我回過神來,趕忙刷鍋洗碗,兩口大灶,一口燒鴨,一口煮飯。
“撒鹽,撒鹽!醬油在哪裏?再放點醬油,加點水,嗯,還沒熟,底下的,再添個草把,燜一下,好了,壓火。”大個和小五最終結束了灶台上的鍋、碗、瓢、勺交響曲,對我發話。
我忙用火叉壓滅了灶膛裏的火,指揮趙紅兵在門外搬了幾塊蓋房剩下的土磚,放在堂屋的地上,又卸下一塊門板,平放在土磚上麵,變成了一張桌子,桌子上再放兩盞墨水瓶油燈,兩邊各放兩塊土磚,變成了四張凳子,屋裏立時就成了很不錯的“宴會廳”。
“開飯,吃鴨子囉!”大個子和小五用兩隻大碗把鍋裏的鴨子盛起來,端上桌,趙紅兵也已經打掃好堂屋,仔細地把鴨毛埋在屋後的草灰中,三人坐在凳子上等我。
我從灶台上把那碗鹹菱角菜也端出來,放在桌上,轉身又回到灶下刷鍋、洗碗,準備燒點開水。
“不要忙了,快來吧,看鴨子涼了。”對著灶間忙碌的我,他們七嘴八舌。
“就來,就來,你們先吃。”我在灶間答應。。
“快點,,,,,,”
“哎,,,,,,”
不一會,開水燒好,我湊齊了四個飯碗,倒滿開水。“今天過節,我們以水代酒,幹!”我坐下來,端起碗,做起了主人。
“好,幹,,,,,!”四人一起端碗。
也許有我這個女生在吧,大個子他們仨個並沒有“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等到他們吃完走了,鴨子還剩下小半碗。
望著這碗剩下的鴨子,我忐忑不安,留著明天吃呢,顯然不妥,一是怕餿了,二是怕被人串門知道我偷了人家的鴨子,還不被羞死,想到這裏,我打開房門。屋外,長裙飄逸的嫦娥姐姐,正高高地掛在天上看著我,大地一片朦朧。村人早已熟睡,遠處的狗們正不停地狂吠著,誰家的鴨子又遭了殃?
趁沒人,我轉身回屋,端起那碗鴨,悄悄走到屋後草灰堆,用手挖了個洞,把鴨肉倒了進去,這才回屋上床心安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