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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崽女”(6)在鄉下避武鬥

(2020-06-01 19:26:21) 下一個

7月中旬,從“敢死團”回家後,外麵的“武鬥”鬧得更厲害了,還不時傳來打死人的消息。媽怕我再出去瞎鬧,不準我離開家門。而後,逼著我和表姐在表弟毛毛的奶媽——秀蘭姐的江北娘家鄉下待了月餘,直到“武鬥”稍停點才回家。

去江北的那天中午,暴雨磅礴,路上行人稀少。表姐背著行李,穿著雨衣在前麵探路,我裹著頭巾,打著傘,扶著抱著毛弟的秀蘭姐跟在後麵。一行人頂風冒雨,匆匆趕到江邊,乘輪渡、轉公交,又沿著鄉間小路走了不知多久,傍晚時分,才滿身泥濘、渾身精濕地來到了秀蘭姐家。

秀蘭姐家的村子,散散落落大約有百十號人家,全部坐落在一個四麵環山的山凹凹裏。他們家的房子坐落在村中間,是個坐北朝南,半截磚牆,半截土牆“明三暗五”的茅草房。房頂上麵,鋪著一層不知名的,已經發黑的茅草。門前的石門坎有七八寸寬,一尺多高,兩扇厚重的大門,推起來嘎嘎響。不知為什麽,房子四麵沒有窗戶,好在房子中間有個很大的天井,才使全家有些活動的空間。她們家門前還有一口小小的池塘。全家做飯、洗衣、刷糞桶都在裏麵。據我觀察:村中大部分人家,都是三間茅屋,而秀蘭姐家,看起來還是比較富有的。

那天,秀蘭姐抱著毛弟領著我和表姐剛要進門,一陣濃煙把我嗆得差點退了回來。原來,她家的廚房,沒有煙囪。門左邊廚房兩口燒柴草的大灶,正煙霧繚繞。我閉住呼吸,跨過門檻,隱約聽見灶間有人在咳嗽。後來才知道,那是秀蘭姐家十四歲的童養媳。當時我也沒顧得上細問,就被秀蘭姐引著穿過天井,進到左廂房她自己的房間。我們剛放下行李,換下濕衣服,秀蘭姐家十二歲的小弟,就進來喊我們吃飯。饑腸軲轆的我和表姐丟下正在喂奶的秀蘭姐,跟著他去了。

在來江北的路上,秀蘭姐就曾對我和表姐說過,她家飯食我們可能會吃不慣,我倆聽了也沒在意。可竟想不到,在秀蘭姐家吃的第一餐晚飯竟是稀飯就鹹菜。可能我和表姐是客吧,我倆的碗裏還有二、三砣雞蛋大小的山芋,而坐在涼床對麵秀蘭姐的父親和她的小弟吃的是純稀飯。 可歎的是,秀蘭姐給毛弟奶孩子,那晚也和我和表姐吃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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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到鄉下時,正是炎熱的三伏天。每天的氣溫大都在40度左右,老天爺也不下雨,熱的要命。

好在秀蘭姐家那個很大的天井。白天,我和表姐除了躺在天井裏的竹床上,翻翻幾本發黃,撕的無頭無尾的俠義章回小說和一些老唱本外,就是吃飯、睡覺,逗毛弟玩,雖然無聊,也還過的去。可一到晚上,躺在秀蘭姐那張老式架子床上,實在難熬。

首先是熱。秀蘭姐的床不大,我和表姐、秀蘭姐加上毛弟四個人睡在一起連翻身都很難。一頂擋風不擋蚊子的破夏布帳子罩在上麵悶的我簡直喘不過氣來。床上隻有一把破舊的芭蕉扇,那是秀蘭姐和毛弟專用品。我和表姐隻能用一本破書輪流扇風。有天晚上,實在熱的不行,我和表姐隻好像秀蘭姐一樣脫光了衣服睡,其實,我們來的第一晚,秀蘭姐就勸我倆這樣。因為這裏不管男女老幼,晚上睡覺全都是這樣。男人們和婚後的女人,在炎熱的夏天裏,整天都打著赤膊,老老少少都不穿鞋。

其次,秀蘭姐床上的蚊子、臭蟲、跳蚤實在太厲害。我被咬的渾身起包,有的地方已經被我撓的出血,灌膿。毛弟更是長了滿身、滿頭的痱子,癤子。秀蘭姐請了好幾次大隊的赤腳醫生來看,也隻能給他的癤子開開刀、放放膿、再給一點消炎片,簡單地包紮處理一下完事。毛弟不會說話,渾身又疼又癢,成天哭叫。

第三是吃。我們每天吃的一幹二稀的飯食加山芋已成慣例。不過,秀蘭姐的小弟還隔三差五給我和表姐抓過幾次青蛙,清蒸、紅燒的給我們打打牙祭。可我倆還是吃不下飯。

第四,就是閑的荒。雖然這裏逢陰曆的3、6、9日是鎮上趕集的日子。我和表姐去過一次,可也不見得好玩。我們在那裏買過一次煮菱角,又老又髒,以後再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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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蘭姐,一米七左右的個頭,大臉盤、大眼睛、雙眼皮,一頭粗黑的短發,白淨的皮膚,在鄉下還真算是個美人。給毛弟當奶媽後,被我們家照顧的白白胖胖,不說話,根本看不出是鄉下人。她有個在大隊做代課老師的情夫。這個男人高高瘦瘦、白白淨淨,梳了個三七開的小分頭。我們來的第二天,他就穿著雪白的長袖衫,黑西褲,打扮俊俏的來會秀蘭姐。倆人打情罵俏也不避諱我和表姐。

那個每天隻聽見聲音不見人的童養媳,有天清晨,終於在無人的池塘邊洗衣服時被我發現。她長的很瘦小,看起來和我差不多高。我問她叫什麽名字,她也不說。再問她,怎麽不見她上桌吃飯?她說,她們家吃飯,女人是不上桌的。我們吃飯時,她要在剁豬草、喂豬,等我們大家吃完後,她才能去灶間吃點剩的,然後,刷碗、燒洗澡水。我們來了,她還得幫我們洗衣服。聽完她的話,我覺得她好可憐,同時也大吃一驚,她怎麽可能幫我們洗衣服?不都是秀蘭姐洗? 現在是新社會,我隻在電影和小說裏見到和看到的童養媳,怎麽在秀蘭姐家也有?真是不可思意。

在鄉下的日子似乎過的很慢。終於,母親和姑媽等到市裏的武鬥消停了些,才讓我們回到了家。此後的日子裏,我在家又過了很長一段“逍遙”的日子,直到下放農村做了“知青”才結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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