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小名秀雲,公元一九三零年十一月十六日,出生在安徽省桐城縣東南鄉(今樅陽縣)史家灣一個貧苦的女裁縫家裏。
母親從小沒見過父親,跟著我外婆生活在年年戰亂、民不聊生的年代,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罪。但是,家庭生活的艱難、社會環境的惡劣、外婆自強不息的榜樣、培養和造就了母親從小就聰明、勇敢、堅強、大膽、潑辣的性格。
母親小時候,我外婆經常走鄉串戶給人做衣服,作活時間和地點非常不穩定,常常要很晚,甚至有時要一連好幾天才能回家。小小年紀的母親隻好自己一人在家。白天,母親在野地裏和別的孩子們一起玩耍,受盡了大孩子的欺負也不怕,但到晚上就不行了。母親跟我說過,她:“常常晚上躲在被窩裏,想媽媽、哭媽媽直哭到天亮才睡著。”
我外婆外出做活的時候,中午是不能回家的。為了給我母親做飯,外婆就在一個小瓦罐裏放點米和水,麻煩鄰居做飯時,放在他們家的鍋堂或灶籠裏煨點稀飯給我母親吃。這一罐子稀飯,母親一喝就是一天。母親說過,她小時候最盼望、最高興的事,就是外婆做活的地方離家很近,那樣,她就可以在吃飯的時候到雇主家看媽媽。外婆看見母親來了,趕緊扒滿一口飯菜,偶爾,還會在嘴裏夾一丁點肉塊或豆腐,再吐出來喂我母親。這樣的好事,也不是經常有,而且母親和我外婆這樣做,一但被雇主看見,就不好了。
外婆沒有衣服做的時候,還在居住的祠堂房前屋後種點菜。母親在四、五歲的時候,就能幫外婆挖坑、點種,六、七歲時還能和我外婆抬糞桶澆菜了。可在抬糞桶進菜園時很吃力,可又不得不抬。每次,母親和外婆抬糞桶進菜園時,外婆雖然盡量用手摳著繩頭,彎著腰,把擔子的重心往她後麵她那頭移,可弱小的母親還是要用兩隻手,吃力地把扁擔往上抬。這樣擔子平衡,路才走穩當。可是,母親人小身子矮,糞桶又大又重,往往一不小心,糞桶往母親那頭一滑,小腳的外婆和瘦小的母親,會連人帶桶跌倒在菜地裏,弄的滿身的糞水和泥漿。每當到了收獲的季節,菜多吃不完,外婆還會讓母親拿到集市去賣。賣菜之前,外婆把菜摘洗幹淨,一小捆,一小捆地放在小筐子裏,讓母親頂在頭上,一個銅板三捆,買菜的人自己在筐子裏拿,自己把線放在筐裏,由於這些菜幹淨又新鮮很快就會賣完。
母親很小的時候就會幫我外婆和鄰居做一些鄰人借債還錢這些經濟上往來的事了。母親說過,外婆雖窮,但做人厚道,講信用,又常常幫助別人,四鄉八鄰的人都信得過她。所以,外婆需要用錢,根本自己不用出去,隻吩咐母親到人家說一下就可,還錢的時候,也是母親去,從不出錯。
日本人來了,有錢人家跑鬼子反,不做衣服了,尋常人家連飯都吃不飽,又要躲鬼子,哪有錢做衣服?外婆沒有沒有生活來源,隻得領著幼小的母親四處逃荒/難要飯。
1942年3月,桐城設立了“難童教養所”,十一歲多的母親被收進去,外婆也慶幸地進去做了燒飯的雜工。
教養院裏生活很苦,每天隻供應一幹一稀兩頓飯,每到吃飯的時候,那些大點的孩子一轟而上,搶到一勺後趕緊吃完,這樣,他們還能搶到壓的滿滿的第二碗,母親搶不過那些孩子,根本吃不飽,幸虧外婆在食堂做飯,母親才能在外婆做飯時,到食堂後麵的陰溝裏舀一勺淘米水,撈半片爛菜葉或一些菜根根填肚子。母親說過,在教養所裏,她經常和孩子們一起上山挖野菜、采野果,還想辦法捕鳥、抓蝗蟲,隻要能搞到吃的,什麽辦法都用過
“難童教養所”是不會讓孩子們白吃飯的。
母親和教養院的孩子們還要做扞(撿)豬鬃、糊洋火盒子等又髒又累的手工活。後來大了點,她還被送到縣繅絲廠裏做了童工。
在繅絲廠裏,母親每天站在燙人的繅絲鍋邊,飛快地在鍋裏的蠶繭上,找出細細的絲頭,然後接在繅絲機上麵的梭子上,一幹就是十多個小時。這種工作,不但勞動強度大,時間長,又熱又累,更要的是要雙手靈活。母親的小手在繅絲鍋裏被燙的脫了皮,爛的一塊塊的掉肉,也不能休息。在繅絲廠幹活,冬天還好一點,夏天天氣熱,童工們經常在車間裏熱的暈過去,也隻能被抬到外麵涼一涼,醒過來再幹。
母親說過,幸運的是,打工之餘,她還能在教養所辦的學校裏讀書至小學畢業,不過,是從一年級讀起,兩年跳一級,三年就讀完了。
母親小學畢業後,考進了安慶師範專科學校藝術係,這才離開了“難童教養所”。後來,實在因為沒有藝術細胞,母親隻好轉科到體育係學習。
在體育係,母親如魚得水,田徑、球類、體操等各科成績都名列前矛。特別是跑步,每次參加學校,地區,甚至省級院校的長、短跑比賽,母親都能拿到第一名。在母親留下的照片裏,至今還有一張她十六歲時,在全省中學生一萬米長跑比賽中得到冠軍後,和另一女孩舉著獎旗的紀念照呢。
抗戰結束後,國共兩黨又打了起來。母親所在的師範學校,有一個女地下共產黨,經常在課堂上宣講黨的主張。母親出身貧寒,自小吃了不少苦,很快就接受了黨的教育,並秘密地參加了黨的地下組織,做過很多工作。不久,這位老師被國民黨逮捕並殺害,母親和共產黨才失去了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