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婆奶奶有了我舅,生活比以前艱難了許多!
每當有衣服做的時候,家婆奶奶就背著繈褓中的我舅,到顧主家做活。做活時,在顧主家借個地方把我舅的小搖籃擺在腳邊,一邊做活,一邊不時的用腳推一推。對於雇主的白眼,她隻裝作沒看見。沒有衣服做的時候,家婆奶奶就在祠堂的房前、屋後、山坡邊邊上開荒種菜。種的菜吃不了,還拿出去賣錢。她還用舊蚊帳布做成小網,在家門口的小河邊網些小魚小蝦或賣錢,或少許改善點生活。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我舅大了點,家婆奶奶又央求祠堂的史大先生,讓我舅在祠堂的私塾裏給富人家的孩子當伴讀。這樣一來,我舅不但不用交學費,還能相跟著讀點書。我舅從小聰明,讀書用功,學習自然好。他不但在私塾伴完讀後,還考上了不要錢還管飯的桐城師範,直到高中畢業。
1930年初春的一天,有人跑來告訴家婆奶奶說:有個男人在她老外婆的墳地裏,磕頭、打滾,呼天搶地。家婆奶奶趕去一看,原來就是那個和她成親,第二天就不見了的我外公。家婆奶奶看到這個男人,氣不打一處來,哭喊著拿起手邊的東西就要趕這個“挨天殺”的走,不許我外公在她的老外婆墳地裏“丟人現眼”。沒想到,我外公當場跪在地上不起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祈求家婆奶奶原諒並收留他,說保證以後再也不幹壞事了,還當著眾人的麵,把一百塊現大洋交給了家婆奶奶。
看著我外公的可憐相,又是自己丈夫,家婆奶奶被人好說歹說地勸著,心一軟,收留了他。
我外公雖然是個“掌大勺”的廚師,可他老人家一有了錢,就去吃、喝、嫖、賭,是個有名的潑皮無賴。那年,窮困潦倒的他住在山邊的窩棚裏給人看瓜,實在勉強地娶了家婆奶奶。有了新婚妻子的他,理應振作起來,和老婆好好過日子,可他舊習不改,成婚後的第二天一大早,偷了新婚老婆9的嫁妝又去賭,直賭了三天三夜,輸得賣老婆。第四天,他領著贏家回窩棚領人的時候,才發現家婆奶奶不見了。
嬴家領不到人,毒打了我外公一頓才作罷。
我外公被打傷無錢醫治,也無臉回家見妻子,同時又怕再被逼債,隻好一逃了之。這次,老人家不知在哪裏發了筆橫財,才想到回家找老婆。
家婆奶奶收留了我外公後,實指望這個“天殺的”能改邪歸正,好好過日子。誰知,三天不到晚,他老人家又離家出走,這一次,跑的再也不見蹤影。
當年十一月,家婆奶奶又有了個女兒-我媽。
家婆奶奶(3)
家婆奶奶有了一雙兒女,有了一百塊現大洋,但沒有了男人,接下來的日子還得過。
為了保住這一百塊大洋不被賊盜,家婆奶奶可沒少花心思。多少年來,貧苦的家礦婆奶奶一直住在史家祠堂裏,家裏除了一張睡覺的床,一張吃飯的小桌子,一個灶台,就是四麵牆壁了,根本沒有地方藏錢,而且,一百塊大洋體積也不大,賊偷了去,放在懷裏也好攜帶,就是報了官,也不容易破案。思來想去,家婆奶奶買了一百石稻穀,求祠堂的史大先生開恩,把這些稻穀放在祠堂放雜物的閣樓上,盡管有老鼠偷但有限的很。家婆奶奶這下才放心。
稻穀放在閣樓上,家婆奶奶每天晚上都要上去查查看看才放心。
一天,家婆奶奶在外做活,突然,祠堂的閣樓冒起濃煙,繼而,丈焰噴起,家婆奶奶的稻穀失火了,小腳的家婆奶奶跌跌撞撞趕回家,不顧死活地爬到閣樓上搶她的寶貝,緊趕慢趕,搶下了一堆黑炭。家婆奶奶欲哭無淚,暈了過去。
祠堂燒毀了,家婆奶奶沒了保命的糧食,可日子還得過下去。幸而又是祠堂的大先生幫忙,找了一間破草屋,一家擠才又有了安身之處。
家婆奶奶(4)
一家人重新安頓下來,但要活下去,家婆奶奶還得靠自己的一雙手。
家婆奶奶的針線活遠近有名,在還沒有我舅和我母親的時候,她每天除了吃喝在主顧家,還能帶回一大手帕米做工錢。可自從有了倆孩子,離家遠的生意不能接,收入比以前差了很多,隻有在碰上逢年過節時,史家灣周邊以及近處做新衣服的人多,日子才好過點。
家婆奶奶有衣服做的時候,天不亮就出門,直到天黑看不見針腳了才回家。有時,主顧家為了省工錢,還常常要家婆奶奶下工後,把打扣袢、鎖扣眼、釘扣子等活帶回,家婆奶奶往往做這些活直到深夜才睡。沒衣服做的時候,家婆奶奶就家裏家外地忙活。白天日子還過的快點。可一到夜晚,家婆奶奶沒活做的時候,就寂寞無聊的很。為了打發時間,她老人家常常數一百粒黃豆,漫天撒在不點燈的屋子裏,再摸黑全數撿回來,往往把自己累的筋疲力盡才睡。母親告訴過我,小時候,她眼睛好,常常乘家婆奶奶不注意,揀上一二顆豆子偷偷吃掉。
那時,連年戰亂,老百姓跑日本鬼子的反,很多人家逃慌、要飯,做新衣服的人少之又少,沒有男人幫襯的家婆奶奶領著一雙小兒女,連身仨口的日子實在不好過。有好心人勸家婆奶奶把正在私塾伴讀的我舅送去當學徒或給人放牛,把我媽送給人家做童養媳,自己改嫁,但家婆奶奶死活就是不肯。
家婆奶奶的日子就這樣窮一天、苦一天地過著。
家婆奶奶 (5)
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初,家婆奶奶聽人說桐城縣裏辦了家“難童教養所”,就把我母親送進了進去,自己則幸運地被招進去做飯。我舅則跟著他就讀的師範學校到處“跑反”,一家三口才勉強活了下來。
1947年夏,我舅師範畢業留校當了老師,我母親在“難童教養所”二年一級地跳著,三年後小學混畢了業,也考上了桐城師範,家婆奶奶的生活才好過多了,還娶了家在桐城縣城裏的媳婦。
1949年,桐城全縣解放,我母親和我舅、我舅媽仨人偷偷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那天,當他們登上正要出發的軍車,被家婆奶奶發現了,打滾放賴,生拉硬拽,家婆奶奶生生地把我舅媽從車上拖了下來,向來孝順的我舅隻好也跟著留下,而不滿十九歲的我母親則在家婆奶奶無可奈何的淚眼下,跟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征戰到了蕪湖。(幾十年後,舅媽還在為早年家婆奶奶把她拉下軍車的事糾結,說,那年如果她也參了軍,如今應是離休幹部了)。
家婆奶奶當上了光榮的“軍人家屬”,在老家和兒子媳婦過著普通人的日子,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仍然的她的女裁縫,直到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