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武漢所知道的“六四事件”
“六四事件”的前幾天,武漢的學生紛紛上街遊行。水生所有些年輕人也跟了去,留在家裏的也都很難安心上班,一個個坐在那裏互相交流著從不同渠道傳來的小道消息。我問陳副所長:“學生們和一些年輕人要上街,怎麽辦?”陳老師把手一揮:“讓他們去吧!”後麵又補了一句:“要是不放心就跟著去。帶點水,不要中暑了,不行了就把他們帶回來,不要出事。”
我想想也對,正準備跟他們一起出去,我又猶豫了。聽說那裏有很多警察和一些據說是便衣的人在那裏照相和攝影,萬一把我照進去了,我怎麽說得清楚是來遊行的還是來跟著的?萬一我忍不住叫了幾句口號,那更說不清楚了……。思前想後,還是退了回來。
其實在實驗室裏也不會安心工作。一隊隊的學生高喊著口號從窗前走過,那是武漢大學和水利電力學院的學生在遊行。我站在大樓頂層的平台上,看著他們。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高喊著“誓死保衛毛主席”的口號到處遊行。但最後被他老人家趕到農村勞改了六年,還給我扣上一頂“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帽子,一直戴了十多年……。誰知道今天的學生們會是個什麽下場?
“六四”前的天安門廣場
到“六四事件”的前一天,形勢已經非常嚴重。幾乎每個人都明白,中央要采取鎮壓措施了。但會怎樣鎮壓,沒有人想得出來。即便在四人幫統治的文革,“四五天安門事件”也不過是調動民兵和農民進城來打留在天安門廣場的群眾啊!而現在來的是解放軍……。
三號晚上,大家都在觀望和等待,等待即將發生的事情。
“六四事件”過後的那幾天,沒有誰在正兒八經地上班。大家都在談論著:北京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有人說他給出差到北京的同事打電話,他正躲在木樨地附近的中科院招待所不敢出門,電話裏傳來斷斷續續的槍聲。我沒有聽見,不知道是不是解放軍的槍聲,更不清楚是朝天開的還是朝人打的。也有人聽說到處都是死了的學生,場麵形容得太恐怖,超過了我的想象。我實在無法想象一群武裝到牙齒的士兵會朝一群手無寸鐵的群眾,就這樣對著他們開槍!那不是像割韭菜一樣?
九號,鄧小平出現在電視上,他用顫顫巍巍的聲音說,這次暴亂死了很多人,絕大部分都是解放軍戰士。但在隨後的幾天裏,電視裏翻來覆去給大家看的,就是幾個被“暴徒”殺死的戰士屍體。人們算來算去,怎麽就隻有十個人啊?怎麽也看不到第十一個被打死的解放軍戰士。
“六四事件”以後,就是漫長的審查和追究,以及不停的政治學習。每個人都必須交代“六四事件”期間到哪裏去了,是否上街參加了遊行。公安局的人則拿著照片到處核對,看當時誰在街上。我列出了一張長長的清單,說明從山西虹鱒漁場回來後到“六四事件”這一個多月裏的工作情況,並注明了證明人。我慶幸自己:多虧沒有跟著學生上街去,否則能說清楚嗎?
政治學習時,人們談論得最多的恐怕就是:解放軍在北京究竟開槍了沒有?其實,每個人都已經知道,那天一定是開了槍,死了很多人。但中央電視台卻從來不肯承認。曾經在有一天的電視新聞裏,記者把人民大會堂的工作人員拉出來問:“你那天是否在大會堂值班?”“是的。”“你聽見槍聲了嗎?”“沒有。”“你沒有睡著吧?”“沒有。”“確認沒有開槍嗎?”“確實沒有。”……。然而在解放軍報寫的一篇歌頌戰士們英勇鎮壓暴亂的報道中,卻公然寫到:暴徒掛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上的喇叭還在瘋狂的亂叫,幾個戰士偷偷靠近,一梭子打過去,那廣播頓時就成了啞巴……。嗬嗬,在紀念碑附近開槍人民大會堂會聽不到?總有一個在撒謊!是中央電視台,還是解放軍報?但是令人不明白的是:明明是鎮壓“暴徒”的革命行動,開槍就開了,殺人就殺了,為什麽要不認帳?究竟怕什麽?
這就是我在武漢所知道的“六四事件”。
第二天一早醒來就聽見學校大喇叭在播放哀樂,起來後在宿舍附近的三角林發現已經放了好多花圈,幾個學生遺像在正中間,聽說有個學生是腸子被打出來活活痛死的,其中一個死去的學生是段祺瑞孫子。4號當天就在學校惶惶不安中度過。
5號早上去火車站,已經沒有任何公共交通,我和幾個老鄉騎自行車去北京站。一路上到處是焚毀的大巴還冒著餘煙,很快我和老鄉騎散了,我一個人騎到王府井時,把自行車停到一個小弄堂,步行到車站。數個月後回北京,那輛自行車還在,打了氣還騎回校園一直騎到畢業。
上了火車一路順利,到了嘉興站突然停住不動了,聽說杭州學生把錢塘江大橋封了。我在嘉興火車站一日三餐以粽子為食,吃了兩天後吃膩了,也不知要堵多久,感覺不是事,下了火車租了三輪車去杭州,再買了長途汽車票回老家。回到家時爸媽已經擔驚受怕多日,老爸正打算赴京找我。
幾年前下載微信後,我每年六四要在朋友圈發點小紀念文章或者照片,很奇怪國內朋友總是保持沉默。一直以為是國內朋友怕惹事,今年才發覺微信悄悄地屏蔽敏感文字和圖片。那麽偉大的“平暴”,30多年了還害怕老百姓提及子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