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舊金山的日子
回到了舊金山,楊誌開車把我接到他家。去休斯敦前,我曾經來過他們家。他們家在舊金山市外不遠,過了好萊塢的那座大山,在一個叫Palo alto的地方。家門口還有個小遊泳池。
後來幾天,我就一直住在他家裏。他愛人馮麗敏是武大日語係跟我們同一屆的畢業生,她家是華中工學院的老師,所以平時都挺熟的。馮麗敏在出國前就生了一個兒子。那時我們一家三口還去華工她父母們家玩過,馮麗敏當時說:“生孩子太他媽的痛苦了,老子這輩子發誓不再生了!”可這次來美國,看到她又剛剛生了第二個,也是個兒子。我打趣地問她:‘你不是發誓說不再生了嗎?怎麽又生了一個?”馮麗敏不好意思地說:“是啊,但是過了幾年後又忘記那種感覺了,覺得還是想生,就又生了一個。”我笑了起來:“這很正常啊,如果每個女人生了一個後都不想再生了,那中國人口就慢慢沒了。之所以人口這麽多,說明大多數女人記性都不好。”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在楊誌家
他們家裏養了一條黑色的中型犬,看樣子挺老實。一天,我正在跟狗玩,突然想起“美帝國主義”這個詞,就問楊誌:“這是美國狗嗎?”楊誌得意的說:“當然是正宗的美國狗啊!”我一聽,立刻對著這狗踢了一腳。狗大叫一聲,跳了起來。楊誌生氣了:“你幹什麽踢它?”我笑著說:“我隻是想體驗一下踢美帝國主義是個什麽感覺。”楊誌皺著眉頭說:“神經病!”然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他們家裏,我們又聊到“六四事件”。楊誌拿來一本影集。那是專門反映六四期間在美國的華人上街遊行的紀念冊。他指著上麵一張照片:“你看,把我這個人照得那麽大,中國的安全部門肯定會把我盯住了,搞得我回國都有點害怕了。”我問他:“有回去被抓了的嗎?”楊誌說:“好像六四以後回去的人很少,我不清楚。”我看著他想:如果以後再也不能回家了,那才是很鬱悶的事啊。
後來,楊誌又帶我去舊金山逛了一天。由於著名景點已經看過,所以主要是逛街,再去買點要帶回去的東西。
走著走著,路過一個書店。用眼角瞟過去,大門內仿佛擺放的有中文書!我好奇地走進去。裏麵果然辟了一塊地方是專門賣中文書的。我大致一看,發現這裏賣的幾乎都是國內的“禁書”。像什麽《毛澤東的私人醫生》、《毛澤東和他的女人們》,還有一些關於“六四事件”,以及有關江澤民和李鵬等領導人的一些書。我拿起來看了看,書倒不貴,但要是買了帶回去可能有點危險。萬一在海關給查到了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啊!算了,還是就在這裏看看算了,不要惹麻煩。
我就站在那裏,東一本西一本的亂翻著看。突然,我看到一本書《七二零事件》。我好奇地拿起來,這是一本很薄的小說,黑色的封麵上赫然寫著:陳再道著!
我更加好奇:陳再道?不都說他是大老粗嗎?要不怎麽搞出個“七二零事件”來,怎麽還會寫小說?我看看書不是太厚,時間也還早,就幹脆坐在那裏看了起來。
“七二零事件”是一九六七年發生的。雖然已經過去二十四年,但當時的情景還是記憶猶新。這本小說不厚,我不到兩個小時就看完了。這本小說以第一人稱的口氣描述了這個事件,在這本小說裏,很多事實被顛倒。書裏的“陳再道”以四人幫受害人的身份自居,他在武漢的所作所為沒有一點錯誤,隻有“與四人幫鬥爭”的功勞。
我很驚訝這個“陳再道”居然可以這樣無恥地吹捧自己,把一切責任推到“四人幫”身上,而把自己打扮成一付冰清玉潔的樣子。
我感到有點好笑:這顯然不是一本“禁書”。如果真的像小說裏寫的那樣,完全可以在國內出版啊,這不是抬高陳再道的好機會嗎?為什麽不?是不能,還是不敢?
記得陳再道在文革後調到福州軍區當頭,還在報紙上發表過一篇報道,宣傳了他的“豐功偉績”。而對“七二零事件”基本上是避而不談。還有點起碼的自知之明。而在這本書裏則起碼的羞恥感也沒有了。這就是老革命?!
我把書丟了回去。
晚上,楊誌找到我:“你想不想來我們這個公司工作?如果想,明天來我們公司,給我們老板做一個自我介紹,行嗎?”
我有點動心了。這不是單純為留在美國而留下來,那樣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而這是先去找工作,如果有了合適的工作後再想辦法留下來。這倒是可以考慮。這個公司是搞高技術的生物公司,看起來挺不錯的。我同意了:“行,明天就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第二天上午,楊誌帶著我來到他們公司。他先到老板的辦公室裏,他們談了一會,然後出來笑著對我說:“你進去吧。”還在我屁股後麵打了一巴掌。
我走進辦公室。一個中年的美國人坐在桌子旁,看到我進來,很客氣地招呼我坐下:“你是楊誌的朋友?”我跟他握了一下手:“是的,在中國科學院水生所搞魚類病毒研究,現在是副研究員。”他點點頭:“好的,能更詳細地介紹一下你的工作情況嗎?”我告訴他:“我這次是來美國參加國際學術會議的,所以帶有一些幻燈片。可以把它們展示給你看看嗎?”他很高興地說:“好啊,我對魚類病毒不是太熟悉,有圖片當然更好了。”我說:“沒什麽,病毒從魚體裏分離出來後,後麵的研究幾乎跟人病毒是一樣的。“
我拿出開會用的一些幻燈片,給他介紹了中國草魚出血病的研究,IPN病毒的研究,鯉魚痘瘡病的研究,還有魚類幹擾素和檢測技術的研究等等。不知不覺,二十分鍾過去了。那個老板很注意地聽我介紹,但沒有問一句話。
等我講完了,他推開辦公室的門,把等在外麵的楊誌叫進來。楊誌很小心地問:“江講得怎麽樣?”老板看來比較滿意,他笑著說:“嗯,不錯,看起來跟我們的工作差別不大,隻不過他們是研究魚,我們是研究人。”他轉過頭來問我:“江,你可以留下在這裏工作嗎?”我一下愣住了:現在就留下來?可我的簽證是J1,這是不能延期的簽證,那過期後我不就成了非法的了?我很婉轉地告訴他:“我的簽證是不可以延期的,所以我必須先回去,換一種簽證才能來。”那個老板顯出有點失望的表情,對我說:“啊,真抱歉,那隻有等你再次來美國時再說吧。”
從他那裏出來,楊誌告訴我說:“在美國,任何事情都可以有例外,關鍵是看對美國是否有利。雖然說是J1簽證不能延期,但如果公司認為你很有用,他會跟美國政府交涉,把你的簽證改過來。你自己當然是不可能改過來的。”我搖搖頭:“那我必須冒著萬一無法延期而成為在美國非法逗留的危險,這對我來說有點不劃算。我又不是在國內混得不好,或者混不下去。何必要冒這麽大的風險,四十幾歲了還這樣幹。”
我在楊誌家住了幾天。每天晚上坐在地板上,一邊看電視一邊聊天。突然,我們看到新聞中播出了莫斯科發生政變的新聞。我們都驚呆了!坦克開到了街上,莫斯科大學建起了街壘,到處發生了騷亂……。特別令人驚訝的是:蘇聯共產黨竟然被宣布為非法組織。這確實出乎意外。我設想過很多種蘇聯發生變化的可能性,外國入侵,內部有派別。像這樣一巴掌把共產黨打下去,而且是自己打的,太出乎意外了。看來,外表看來再牢固的政權也有垮台的可能性,隻是你想不到從什麽地方開始罷了。
我要回國了。楊誌送給了我好多資料和書,還有好多試劑。這次來美國收獲不少!
臨走的那天,他開車送我去機場。上午,他一邊幫我把沉重的箱子抬進後備箱,一邊笑著說:“下次來可不許再踢我的狗了啊!”那天我們都很高興。他開著車,我們邊走邊聊,談笑風生。走了快半個小時,我猛然發現跟我們反向的車道上麵有指向機場的標誌。我指給楊誌看,他一看,不好意思地說:“哎呀,走反了,這是去洛杉磯的方向。不要緊,等我開到前麵掉頭吧。”
到機場後我們很順利地托運了行李。經過海關、邊檢等各種檢查,一直到了登機口。我們在旁邊找位子坐下,我很奇怪地問楊誌:“你居然可以把我一直送到登機口?”楊誌哈哈一笑:“豈止到登機口,我朋友有次一直把我送上飛機,如果想混飛機回北京都沒人發現。”我不由得搖搖頭:這跟國內比管理得也太鬆了點吧?
八月二十九日,我乘中國民航經東京回到北京。在美國整整一個月,看到很多,也經曆很多。我感覺美國和歐洲雖然都是“西方世界”,在眾多老百姓的文明和友善方麵,歐美也都很相似。但顯然它們是不同的兩種社會,美國的包容性似乎更大。不過,我有時候自己暗暗地想:如果由我來選擇自己的“永久居住地”的話,我更傾向於德國,而不是美國。
但此一時,彼一時,恐怕江先生現在不那麽想了。
“一邊笑著說:“下次來可不許再踢我的狗了啊!我也笑著答到,下次不包包子了,我把它
燒烤了吃---!” 謝謝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