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高考”?
從一九七三年初,社會上就傳開大學要恢複招生的消息。雖然方案還沒有正式公布,但越來越多的信息顯示這的確是真的,很多知青都開始準備了。有的把帶來的書拿出來看,幾個要好的也在一起討論數學題。我則開始用俄語寫日記,試圖喚起那已經丟了六、七年的記憶。因為學外語是提高記憶力最有效的方法,如果記憶力恢複了,再去撿其它的功課就好辦多了。
這時留在農村的知青基本上都是既沒有政治資本,也沒有路子可走的人了。雖然大學招生是怎麽回事誰也不清楚,但這是唯一可以試一試的路。大家都在努力複習。
從武漢回來,我就加快了複習的速度。我想知道小妹是否也打算參加考試,在荊門一下火車,就趕到掇刀去看望她。一進門我就嚇了一跳:小妹一隻腳光著,另一隻腳趿拉著一隻鞋,跛著腳像隻三腳貓在那裏跳來跳去。“怎麽回事?”我吃驚地問道。小妹不好意思地說:“不小心讓開水把腳背燙了。前幾天腫得還厲害些,今天好多了。”我伸出手來,想摸一摸她的傷腳。但一想這是女孩子的腳,不能隨便摸的,就又縮了回去。我擔心地問:“要去油田醫院看看嗎?不會感染吧?”小妹搖搖頭:“算了,現在好多了,估計不會爛的。”看到這些,我稍微放心了一些。到底是人年輕,恢複能力強。幾天後,燙傷的地方就長好了。但腳背上永遠留下了一片大大的疤痕。
我告訴她關於要恢複高考的事情。小妹說知道了,也在準備。但對她而言,談何容易啊!一個七零屆的中學生,等於小學畢業。雖然在中學混了兩年,除去學了一些所謂的“工業基礎知識”和“農業基礎知識”(大家戲稱是“公雞”和“母雞”)外,就是天天在抓階級鬥爭。和我們老三屆紮實的基礎是無法相比的。所以,小林根本就沒有打算參加考試。但小妹還是想試試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希望我能幫幫她。我當然很願意,但差距實在太大了。小妹在努力地學做因式分解,感到非常吃力。而尋找公因式常常要憑眼睛觀察,很難按照什麽“規律”一步步地推導出來。所以有時候我隻能把答案告訴她,很難講清楚自己是怎麽看出來的。不過在那一段時間裏,我們心裏倒比原先平靜了許多,日子似乎也過得充實多了。
七月十六日,公社召集所有的知青開會,正式傳達了要恢複大學招生的通知,而且是大學和中專一起恢複招生。當時不叫“高考”,而是叫“推薦工農兵上大學”。包括基層推薦,政治審查,最後才是文化考查,也就是大家盼望的“高考”。大概八月中旬就要考試,每個生產隊推薦一名青年參加高考,審查合格後就可以參加文化考查了。通常,隻要是有知青插隊的地方都是推薦知青,隻有那些沒有安插知青的隊才推薦當地的青年人去考試。其實他們也不太感興趣,因為在“知識越多越反動”的年代,誰也不清楚將來畢業後是怎麽回事。我們隊當然推薦我了,張崇武的關係已經轉走,隻等過幾天走人,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推薦。後來聽說小妹也被她們公社推薦了。
縣裏對此事比較重視。考生被推薦後,子陵區就把大家集中學習了幾天,還到荊門照相,填表等等,蠻像那麽一回事的。公社也把我們集中到一起複習。從那時起,我就不怎麽上工,而是花較多的時間來複習了。子陵區管教育的人還來檢查我們準備的情況,叫我們好好複習。他很認真地說:“你們要把算術和語文都好好搞啊,不要偏科,這樣才有希望!”知青們聽了非常詫異:我們考算術?他知不知道這是考大學,不是考小學啊。唐凱歌笑笑說:“他這一輩子大概隻管過小學生,根本就分不清算術和數學,所以就隻會說算術了吧。” 不過這人還是挺厚道的。
爸爸聽說我被推薦參加考試,也很高興。來信叫我好好填報誌願,不要搞錯了。特別問我要考些什麽課程。當他聽說就隻考語文和數學兩門,感到非常不解:那怎麽來區分文科和理科呢?我聽了不禁感到好笑:現在能考試就已經很不錯了。這次連大學和中專都不分,哪裏還分專業呀!
七月二十七日那天晚上,公社副書記張化文帶領大隊和小隊的一幫領導到我住的地方來進行最後的“審查”。其實就是叫大家談談我的表現如何,以至於值得推薦上大學。寫一個推薦材料報上去,這叫做“審查表現”。如果合格,就能參加文化考查了。後來我才知道,考試後如果合格,還要進行“政審”,也就是審查你的祖宗八代,遠非想得那樣簡單。但當時每個被推薦上去的知青都是滿懷希望的。
那天晚上,大家七嘴八舌地提及我的“先進事跡”。像吃苦耐勞,當技術員和糧食保管員,安廣播線路等等,特別提到我從井裏救出一個小孩的事情。我真的很驚訝。平時大家都沒有說什麽,我做了什麽事其實都還是記在心裏的。誰好誰不好,大家心裏都有數啊。張化文聽到這些情況很吃驚:“這些事你們以前都沒有向公社反映過啊,要是能樹個典型出來,我們公社也光榮咧。”
於是,我很快就被通過審查,就等著這最後的“文化考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