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師回恩施了
二月二十日,我匆匆趕回隊裏,準備送羅老師和秋恩返回恩施。
一進家門,就聽到簾子那邊很熱鬧的說話聲。我趕快跑到他們住的那邊一看,不禁大吃一驚:羅老師好像老了很多,精神很差,人也顯得有氣無力。小妹和秋恩也在,還多了一個中年男子,我一看就知道,他一定是羅老師的愛人,秋恩他們的爸爸餘奉武了。
餘伯伯看到我來了,高興地說:“你是小江吧?感謝你這一年多對母子倆的照顧啊!”我搖搖頭:“大家都是落難人,在一起相互依靠。羅老師還不是在照顧我們。”餘伯伯是從恩施坐飛機到宜昌,然後坐汽車過來的。正在家裏清理行李,準備過幾天帶她們回恩施。
我不解地問小妹:“羅老師怎麽病成這個樣子了?” 小妹苦笑著地告訴我:她媽媽總是咽不下餘有德一家大年三十把她們轟出來這口氣,天天在想怎麽教訓他們。最後想出一個餿主意,要把他們院子南頭的一顆很老的黃林頭樹(可能學名叫黃連頭吧?)砍掉。那棵樹有很多年頭了,長得非常高大,一個人都抱不過來。周圍也就這唯一的一棵這麽高大的樹,老遠就能看到它。按照當地人的說法,它就是這個院子的風水了。要砍掉這麽大一棵樹不是件容易的事,於是羅老師就請沙恩的“男朋友”小張和張崇武來幫忙。大年二十九那天,小張帶了兩個人,不聲不響地就衝到餘有德家的那棵樹下,拉開架勢就鋸了起來,張崇武則爬到樹上開始砍樹枝。
餘有德家聽到外麵有聲音,出來一看,大吃一驚,趕快出來阻攔。羅老師則在那裏大聲說:“這是我家的樹,我想砍就砍。”這倒也是實話。本來餘奉武和有德的爸爸就是親兄弟,共同擁有這套院子。由於他們是城裏人,也沒有計較這些,倒是有德怕他們來分財產。就這樣七扯八拉的,人越來越多,但鋸子也很快,一轉眼就鋸了幾十厘米進去。有德家裏急了,開始大吵起來,阻止大家繼續鋸下去。隊長也趕過來勸阻。畢竟這是顆很珍貴的大樹,羅老師鋸了也沒有用。於是就不了了之,扔下那棵傷痕累累的樹回去了。羅老師看到目的沒有達到,氣得幾乎昏了過去。這個春節,兩家都過得很不愉快。事實上,這棵樹被鋸成這樣,也不可能再活下去,過幾年就慢慢死掉了。
聽到這些,真的叫人哭笑不得。為這些事情生氣,還氣成這個樣子,值得嗎?
餘伯伯在家裏清了幾天的東西,清來清去還是攤在那裏。我是個急性子,跑過去幫忙,幾下子就把他們的東西緊緊地捆成幾大件行李了。羅老師看著我幹淨利落地做事,不由得笑著對餘伯伯說:“等你清理好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啊。”我也笑到:“這是力氣活,捆得越緊越安全。如果不捆緊,在路上要散架的。
羅老師一家原先住在恩施縣城。他們下放到荊門後,餘伯伯也被調到離縣城幾十裏的屯堡。羅老師和秋恩這次就是把戶口遷到屯堡去。秋恩想到要回去上學了,興高采烈。我默默地看著他們,想到他們一家要走了,張崇武不久也要走,心裏感到很難過。今後,我一個人還要孤單地在這個小屋裏過多久?我真的不知道。
二十二號,榮興的周建明和劉敦昭他們過來看望羅老師。過一會兒,馮廟四隊的陳幼黃也跑了過來。一年多來,大家都比較熟了,經常在一起聚會,心裏多少有些安慰。現在她們要回去了,我們都有些依依不舍。
二十三號一早,隊裏派了一輛板車,把羅老師的行李拉上,人則慢慢跟著車走到荊門城關,隨後坐汽車到了沙市。沙恩安排我們住在荊州建築公司的宿舍裏。二十四號一早,大家就開始忙起來。把行李一件件地拖到碼頭,辦理托運。羅老師和餘伯伯一遍又一遍地囑咐沙恩和小妹,有說不完的話。餘伯伯看到我在努力學習,複習功課,準備可能要恢複的高考,叫小妹要好好向我學習……。我和小張站在一邊呆呆地看著他們,沒有說太多的話。中午,從上海開來的“東方紅36號”輪到了碼頭。那是去重慶的輪船,會經停巴東。我默默地看著羅老師帶著秋恩慢慢走上輪船,往事一件件地從腦海中浮現:羅老師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在我生病時的感情,在苦難時的相互鼓勵和攙扶……,我不由得心裏一陣酸楚。羅老師走了,張崇武也馬上要走了,我將要一個人留在這裏!
一點鍾,“東方紅36號”緩緩離開碼頭。經過了幾次生離死別,我已經有點麻木。羅老師站在輪船的欄杆旁,不停地喊著什麽。餘伯伯拚命揮手,好像是叫我們回去。沙恩一聲不吭地和小張站在高處,小妹則含著眼淚站在一邊,看著輪船慢慢離開。我看著她,真希望將來能好好地照顧她,就象她媽媽照顧我一樣。但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船走遠了,我們回到荊州建築公司宿舍。沙恩在照顧我們的生活,晚上帶我們去看電影,要不就和小妹打乒乓球,大家都不想回生產隊。就這樣一直玩到二十八號才返回荊門,又在小張家住了一晚。晚上接到羅老師的長途電話,說他們已經平安到達,大家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妹默默地清好自己的東西,上了去掇刀的的公共汽車。在路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講,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到了十裏牌,我朝她點點頭,就下了車,中午回到了生產隊。
我覺得,一切都應當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