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不管雨下了多久,雨後都將會有彩虹。版權所有,嚴禁轉載。
個人資料
正文

朱定一之死 29

(2019-12-03 12:26:27) 下一個

朱定一之死

一九七一年七月十五日是休息日,那時候生產隊規定:除農忙外,每半個月放假一天。所以我就去縣城玩,趁機放鬆放鬆。傍晚我剛從縣城回來,就聽到有人告訴我:北頭的朱定一死了。我不禁大吃一驚。
朱定一是住在最北頭不到四十歲的一個壯男勞力。不過腳有殘疾,據說是小時候在冬天烤火時把腳掌燒壞了。幾個腳趾頭卷曲在一起,走起路來有點“地不平”,但對勞動沒有絲毫影響。他的妻子叫嚴梅林,長得比較漂亮。可能是他們倆家老人說的親,否則自由戀愛決不會看上朱定一。因此小兩口關係並不好,而朱定一則對他的老婆看守得嚴密有加。據說她如果晚上要出去,無論是做什麽,朱定一一定要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麵一步不離。這已被隊裏傳為笑話。我們怎麽也不會想到他會和死連在一起。
我飛也似地跑到他們家裏。一進大門,就看到竹床上躺著一個人,正是朱定一。從遠處看去好像是在睡覺一樣,和活人沒有什麽不同。我不由得伸手去摸了一下,立刻感到一陣冰涼,手本能地縮了回來。我感到他好像已經開始發硬,這表明他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
堂屋裏擠滿了人。大家都在竊竊私語,但沒有一個人把話說得很清楚。朱定一上午還是好好的,現在就硬了,沒有任何可以解釋的理由。唯一能說的就是嚴梅林的解釋:午飯後她出去砍柴,臨走時朱定一在睡午覺,她把門一鎖就出去了。等砍完柴回家,把門一開,就發現朱定一死在屋裏了,也沒有發現什麽意外。
這就是全部過程?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沒有任何掙紮的痕跡,或者其它可疑之處,唯一就是一個大活人死在那裏。大家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把目光都集中在嚴梅林身上:她究竟做了什麽事?
朱定一的老父親朱學聖哭得死去活來,嚴梅林則默默地在那裏忙來忙去,似乎也不是很傷心。大家的懷疑逐漸集中在嚴梅林身上。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來到朱定一家,準備給他處理後事。原本準備給他老爸的棺材也從很高的屋梁上弄下來了。朱定一已經被穿戴停當,躺在那個棺材裏,準備蓋棺上山了。這時有些人開始相互小聲地嘀咕起來:“就這麽埋了嗎?”“不叫公安局來查一下嗎?” 有的人甚至說得更明白:“要化驗一下是不是被毒死的!” 嘀咕聲越來越大,朱學聖也有點犯嘀咕了。有的人開始大聲說:“派個人到縣城去請公安局的人來看看吧?!” 於是就有兩個年輕人自告奮勇地說:“那我們去吧!”說著就邁出了大門。這時,嚴梅林突然從屋裏跑出來,對著他老爸大聲喊道:“爸爸啊,你要是這樣對我,把公安局的人找過來,以後你老了我決不給你養老!” 朱學聖聽到這話,立刻就著急了,他大聲喊到:“求求你們都不要管了,不要去縣城!” 大家隻好把跑走的人趕快喊了回來。
時辰到了。大家幫忙把棺材蓋上,號上很粗的繩子。八個人把棺材抬上了肩,往山上走去。一路上沒有一個人講話,每個人都在默默地思索。快到埋人的地方了。另新安叫起來:“要說話呀!不說話下輩子變啞巴的啊!” 原來這裏習慣是抬死人時一定要喊號子的,否則死人再投胎時就會是個啞巴。於是大家開始吼叫起來“哦嗬,越陡越好走呀!”……。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棺材放進坑裏。有人對他的兒子說:“給你爸爸磕個頭呀!” 他的兒子才五歲,扭扭捏捏地不願磕頭。大家也就不再勉強,馬馬虎虎地把朱定一給埋了。
這件事在整個革集流傳了很久很久。很多人都認為朱定一一定是中毒死的。誰毒死了他?當然首先懷疑的就是嚴梅林了。不過我們知青還是比較冷靜的,覺得總得有證據才行,不可亂講。所以沒有在意。但一周後我徹底地改變了看法。
那天,周建明來我們隊裏玩。我提起朱定一死的事,並提到大家談到的一些疑點。周建明聽到這些大吃一驚:“啊呀!上周休息那天嗎?我那天下午從你們隊經過,看到嚴梅林在崗子那邊割草,正遠遠地對著她家門。我看到她滿臉的驚恐,滿臉的汗。根本就沒有上心割草,隻是做做樣子而已,還不停地向那邊張望。我還感到很奇怪,她家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看這裏一定有問題!” 我倒抽一口冷氣:看來這裏真的是有問題啊!
這件事過了一段時間後就慢慢地被淡忘了。嚴梅林後來又在油田找了一個曾經離異過的男人,重新成了家。但我想有些人並沒有忘記,而是把這個“經驗”牢牢地記在心裏了。因為一年後的國慶節,車嶺大隊一個新婚才三天的妻子給患感冒的丈夫喂了老鼠藥。但那個女人沒有嚴梅林那麽幸運:雖然她的丈夫被送到縣醫院搶救無效死亡,但在臨死前說出了全部情況。而他家裏有縣公安局的親戚,立即對死者進行屍體解剖,得出了因服用磷化鋅死亡的結論。於是把他的新婚妻子抓來審問,結果令人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女人是車嶺大隊的婦女主任,和革集公社的趙書記早有不正常關係。在得知她要結婚的消息後,那位趙書記居然給她一包老鼠藥,叫她找機會毒死自己的新婚丈夫。於是就發生了上麵的慘劇。
這位趙書記的思維方式似乎有點令人匪夷所思,是一種極端的排他性思維。認為隻要毒死了她的丈夫,他們兩人就能繼續“好”下去。自然前提是要神不知鬼不覺。而嚴梅林的故事給他們壯了膽。
這個案件偵破得非常順利,兩人都供認不諱,於是雙雙被關進監獄。由於那個婦女主任已經懷孕,所以判了無期徒刑,而趙書記於一九七四年底被槍斃。執行那天,我趕到縣城去看熱鬧。刑場就臨時設在長途汽車站的門口。一聲槍響,這位書記大人就“升天”了。我走近去,看著正在慢慢死去的他,頭腦裏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話:“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是啊,無論是好榜樣還是壞榜樣,其力量都是無窮的。如果當初朱定一之死能被及時的查清楚,也許這件事就不會發生了。

補充:那個婦女主任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人們應當能猜得出來。前麵說到的:我們隊裏的朱定一在夏天莫名其妙地死在家裏,這次趙書記夥同車嶺大隊的婦女主任毒死了結婚才三天的丈夫被槍斃等等,這些事情在農村似乎不是新聞。七二年荊門縣城舉行公判大會,槍斃了栗溪區的武裝部長。他強奸婦女到了瘋狂的地步。一旦來勁,就馬上命令民兵們舉行“軍事演習”,而他則找幾個年輕漂亮的女民兵在樹林深處“潛伏”。大家都對他敢怒而不敢言。農民們對他的積恨是如此之深,以至於當他被公判槍斃後,不讓他的家人收屍,一定要把他的屍體拖到栗溪山裏喂狼。雖然這種做法不可取,但也讓人知道他有多大的民憤!
農村幹部的權力究竟有多大?知青們下鄉後才真正體會到。為什麽農村人稱他們為“父母官”?不是感激他們的“養育之恩”,而是提醒他們有“生殺大權”!他們要置一個農民於死地,決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我在德國留學期間,有人拿著一本外國雜誌給我看。上麵描寫了在中國的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女知青,被當地農村的書記侮辱,多次懷孕,忍無可忍之下用剪刀殺了那個書記,最後被判殺人罪槍斃。那人問我:這是真的嗎?我想了想,回答他:“就具體這事的真實性而言,我無從考察。但要問我,中國那個年代會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有!”
秋天,縣裏傳達文件:湖北省隨縣的書記(副書記?)被槍斃了。文件中列舉了他的諸多罪狀。老鄉們聽後印象最深的是:他家裏要蓋房,四周的老百姓都“自願”去幫忙。而他手下的人則在記錄誰沒有來“幫忙”,以便日後一一追究。村西頭的馮化文老頭聽了後不由得感歎到:在舊社會,地主要想強迫貧下中農去他們家打工,還得拿著賬本,說你欠我多少錢得還給我,如果現在你還不了,就得去給我打工來抵債。而現在,連賬本也不用了,大家都是“自願”的。看來騎在人民頭上的父母官比舊社會的地主老財還要凶狠啊!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而現在,連賬本也不用了,大家都是“自願”去幫忙。現在騎在人民頭上的父母官比舊社會的地主老財還要凶狠啊!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