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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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裏進了工作組 26

(2019-12-03 12:18:09) 下一個

隊裏進了工作組

 

三月中旬,生產隊進駐了工作組。領隊的姓熊,是個個子不高的胖子,搞財會的,一臉的嚴肅。另外兩個都姓李,一個眉清目秀,好像是搞行政的,樣子還比較本份。另一個叫李心紅,據說原先不叫這個名字。無所謂,名字又不是拿來喂狗,是拿來叫的,叫什麽都行。但他的緋聞很多,據說是個搞女人的老手。曾經創造了傍晚從牌樓和一個婦女一起走到子陵的幾個小時內就把別人搞到手的記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平時就是一副娘娘樣:走路是走的碎步,伸手是蘭花指,隻要有一個女的,他就一定和她走在一起。看來這些新聞多半不假。

工作組的任務是抓階級鬥爭,查賬目,看有沒有瞞產私分。他們一來,就開始發動群眾,搞地下活動,整隊長和會計的材料。除了少數想趁機向上爬的人外,大家都憂心忡忡:春耕馬上要到了,萬一把班子搞亂了,生產怎麽搞?一年的收成可是要受影響啊!工作組反正是拿工資的,收成好壞與他們無關。而且往往是趕在秋收結束前撤走,把搞得亂七八糟的攤子扔給當地的農民。等到想找他們算賬時,早就跑得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他們在這裏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推廣雙季稻。認為這是增產的唯一途徑。所以按照“上麵”的意思做了很多工作:把原先的中稻改為早稻,提前耕田和培秧苗。於是我們在還有很多冰碴子的田裏放水耕田,每天凍得雙腿通紅。三月底就開始泡穀子在溫室裏培苗,還準備搭上尼龍棚子保溫。

但這裏是北緯三十一度,氣候已經很冷了。荊門的城南和城北相差都很大。例如:城北的大白菜能緊緊地包起來,長成很結實的一個大白菜,而到了城南,大白菜的葉子就包不起來了,隻能很鬆散地張開著生長。節氣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作物的生長也不是人類想什麽時候種就什麽時候都能長的。所以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了:

工作組命令我們四月五日,就是清明節一定要把穀子下到秧田裏,否則插秧就來不及了。但四月四日突然變天,第二天下起了小雪,秧田裏結了一層薄冰。此時如果把穀子撒到田裏無疑是瘋子。工作組隻好撤銷了決定,大家這才舒了一口氣。

由於下秧時間遲了,到了要插早稻的時候,秧苗才長了不到十厘米,手掌大的人可以一把攥在手裏。插起秧來非常費勁。就這樣工作組還叫我們要密植稀插,叫做“三五寸,六八根”。就是要我們插秧的行距為五寸,間距為三寸,每次隻插六到八根。還用耙子在水田裏劃線,他們站在田埂上監督我們是否按照這個標準插。這樣幹活真的很累!秧苗太短,最短的甚至隻能用手端著。這麽小的秧苗六到八根隻有一點點,一不小心就放多了。如此高的密度連腳也放不下去,後來推秧草時也很困難。通風和光照都不能滿足稻穀的需要,最後產量肯定上不去。但工作組的話就是“聖旨”。農民們被奴役慣了,誰也不敢違抗。

知青們卻不是這樣想的。一天,我們和工作組爭吵起來。我們對他們說:這樣做是違反科學的,不能這樣搞。隊裏的幹部剛從癱瘓中站起來,要扶持,不要打擊,否則會把形勢搞亂……。工作組的臉上掛不住了,他們從來沒有遇到敢向他們提不同意見的人,於是開始向我們開刀。有一次在沒有知青參加的會上,他們胡說八道,說我們和隊長會計勾結起來,貪汙隊裏的糧食等等。消息一下子就傳到了我們這裏。

我們憤怒了!幾天後,工作組召集生產隊的全體社員在我們住的大倉庫裏開群眾會。正當大家快到齊了,工作組的人得意洋洋地坐在那裏,準備發號施令時,於衍正走向前去,質問工作組的老熊:“你是不是在前幾天開會時說我們貪汙糧食?”老熊一下子沒有轉過來:“你想幹什麽?”於衍正大聲說到:“你在胡說八道!你必須跟我們道歉!” 老熊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人敢對他如此放肆,而且是當著群眾的麵羞辱他,不由得大怒:“你怎麽敢對工作組這樣說話?!”於衍正毫不退讓:“老子見你這種東西見得多了。你算什麽玩意,敢隨意說我們知青的壞話!你就是個王八蛋!”老熊幾乎氣得昏了過去。但他也意識到:站在他麵前的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知識青年。如果僵持下去,什麽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於是不得不軟了下來,不再搭理我們。周圍的農民則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好戲:原來工作組有時候也是個紙老虎。

就這樣,工作組想整我們的企圖遭到了沉重的反擊,從此在任何問題上很少提及知青。但他們仍然不死心,一天,他們說叫其他人做技術員,把我的技術員給撤了。我根本無所謂,這本來就是白幹的事情,又不多給工分。但後來卻叫他們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該下第二批穀子培秧苗了。通常穀子泡水後要用稻草捂在溫室裏催芽,等到發芽後再撒到秧田裏,長到一定的高度才能插秧。而催芽階段是最關鍵的一步:溫度低了催不出來,溫度高了會把穀子燒死。發了芽的穀子燒死後就會冒出一股酒味,這樣的穀子完全沒有用,隻有每家分一點拿回去喂豬,或者和麵粉攪在一起做粑粑吃,還有點甜味。大家叫“芽子粑粑”。

以前催芽都是由有生產經驗的中農和富農來幹的。我們雖然沒有經驗,但會看溫度計,怎麽也不會搞壞。而現在要依靠貧下中農,把中農和富農都排斥在一邊,我這個技術員也不讓幹了。貧協組長隻好硬著頭皮來催芽。其實,解放前的貧農主要是兩類:要麽是非常窮,經常給人打短工。所以力氣是有,並不知道怎麽種田,特別是那些關鍵技術根本就搞不清楚。要麽就是好吃懶做,不願幹活,所以很窮,這些人更不會種田。因此,實際上貧下中農並不會種田,中農才是最懂農活的。

貧協組長按照原來看到的大致模樣把穀子堆在一起催芽。過了兩天,我們出工時走過那裏,聞到一股淡淡的甜味。我偷偷地笑著對劉桂蘭說:“等著吃芽子粑粑吧!他把穀子燒死了。”果然到了下午,隊裏通知:每戶來北頭領五斤發了芽的穀子回去吃。劉桂蘭驚奇地問:“你怎麽知道?”我笑了:“他根本不是幹這活的料啊!”

就這樣,春天的農忙總算是對付過去了。但到了七月份,問題就嚴重了:這裏本來就地多人少,到了雙槍季節,要割穀,同時還要耕田和插秧,人手根本就來不及。由於這裏氣候偏冷,早稻成熟的時間比預想的要遲,而晚稻的插秧時間是死的,絕對不能超過八月八日立秋。俗話說:“插秧不過秋,過秋九不收”。就是說,如果插秧時間遲於八月八日,一定會顆粒無收。因此,無論如何要趕在那天之前把割穀和插秧的事情搞完!

工作組像瘋子一樣逼著大家加班幹活。人一個個累得倒下了,但仍然無法按時完成計劃。因為有些早稻還沒有成熟,如果要等到熟了再收,時間肯定來不及了。怎麽辦呢?

他們想來想去,決定鋌而走險。把還在灌漿的早稻割掉不要,趕著插晚稻。這時的早稻已經灌漿,隻要有幾天的大太陽,穀子就熟了。如果現在割掉,穀殼裏就是一泡白漿,就是顆粒無收!這種王八蛋的主意隻有不種田的人才會想得出來。他們要的不是糧食,而是數字,是插了多少畝早稻,又插了多少畝晚稻。至於收了多少斤糧食,和他們的“政績”沒有關係,那時他們已經離開生產隊了。這就是上麵派下來的工作組!

老鄉們被趕下田割穀,大家站在還沒有成熟的早稻田裏,眼淚汪汪地不願意下手割穀。工作組的老李來了。他看到大家站在那裏沒有動,大聲叫:“為什麽不幹活?快點抓緊時間啊!”幾個膽子小的人低頭割了兩把,把穀子用手一壓,白色的漿液流了出來。大家的心都痛了,又停了下來。老李急了:“你們不要磨磨蹭蹭的啊!誤了季節怎麽辦?” 最前麵的馮家新直起腰來。馮家新是有名的膽小怕事的人,對人說話都是結結巴巴,細聲細氣地。但今天不了。一向老實巴交的家新眼睛裏冒著火,手裏提著鐮刀,一步一步朝工作組走去。他手裏拿著還在灌漿的稻穀,結結巴巴地說:“領導,這些穀子隻要曬兩天太陽,就是到手的東西了。現在割掉,就什麽也沒有了,我們春天就白幹了。晚稻能收多少還不知道哩,怎麽能把現成的東西不要,去搞那個說不清楚的東西呢?”大家都不聲不響地提著鐮刀圍了過來,個個陰沉著臉。

老李看到大家都圍了上來,手裏提著寒光閃閃的鐮刀,不由得心裏有些發虛。他往後退了兩步,囁囁嚅嚅地說:“算了,你們不願意就算了吧。”說著轉身就跑了。大家才鬆了一口氣。

就這樣,由於不顧實際條件和科學規律,強行推行密植和雙季稻。一年下來,人付出了幾乎一倍的勞動,而產量卻從十五萬斤降到七萬斤,工分從六角多降到二角多。但剛到秋天,還沒有到收晚稻的季節,工作組突然就宣布撤退了。臨走時,老熊自嘲到:“我們要滾蛋了!”老鄉們憤怒地說:“你們有本事把呆在這裏的時間不拿工資,靠隊裏的生產來給你們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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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田 回複 悄悄話 “不顧實際條件和科學規律,強行推行密植和雙季稻。一年下來,人付出了幾乎一倍的勞動,而產量卻從十五萬斤降到七萬斤,工分從六角多降到二角多。”
“他們要的不是糧食,而是數字,是插了多少畝早稻,又插了多少畝晚稻。至於收了多少斤糧食,和他們的“政績”沒有關係,那時他們已經離開生產隊了。這就是上麵派下來的工作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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