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日子
我們剛到嶽家嘴,天就突然陰下來,刮起大風。大家趕快七手八腳地把東西搬下車,剛把東西抬進屋裏,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好險哪!
這裏雖然簡陋,但麵積並不小,經過布置倒也整整齊齊。小樊他們廠裏原來發了一套煤氣爐子放在漢口她家裏,這次也搬了過來,這樣開夥就方便了。我們把廚房用具就安放在後麵過道裏,這個家就算是安頓好啦!
小樊的同事對我們很好,跟我們也比較隨便,有時候有點好吃的東西也端過來給我們一些。我們就把自己做的小電視機放在堂屋裏,大家可以一起看。特別是當我要給他們房租錢時,他們怎麽也不要,看來原先說的“五塊錢”大概是怕小樊不放心開玩笑說的。我覺得不給錢有些不妥,就按月把五塊錢專門用一個存折存起來,想以後離開時再給他們。但幾個月後,當我們搬到山上的房子時,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肯收下那個存折。這些在最困難時伸出手來幫助我們的人,真的叫人感動!
第二天,小樊上班去了。我騎著自行車去菜場買菜,這是我第一次上街買菜。我在菜場看了半天,覺得什麽菜都很貴啊。最後花七毛五分錢買了一根骨頭,一毛錢買了一把白菜。在農村呆了六年,做飯對我而言不是問題。回到家裏,我把骨頭上的一點點肉使勁刮下來,用來炒白菜。然後把骨頭砍碎了煨湯。隔壁小周他們看到我做飯,不由得笑道:“你還真有本事,一根骨頭能做兩個菜!”開學後,我每天放學要路過水果湖菜場,能順便帶菜回家,等小樊回來後一起做飯。晚上我做作業,小樊就看看電視,或者跟同事小周他們拉拉家常,倒也其樂融融。心情比在家裏要舒服多了。
不久,他們又把隔壁一間屋出租給了一個鞋匠。那是個年紀比我們大的老頭。在閑談中,得知他原先是個做水果生意的商人,賺了很多錢。後來不知道犯了什麽法,好像是偷稅漏稅和長途販運之類的問題吧?東西被沒收,還坐了幾年牢。放出來後就做鞋匠維持生活。
慢慢地,我們看出來,他在社會上混了多年,政治嗅覺比我們要敏感百倍。去年年底中央才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對內改革,對外開放”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改革開放”的戰略決策。報紙上剛開始提出這些全新的觀念,我們對這些變化根本沒有一點感覺,鞋匠卻開始騷動起來:“嗯,好,天要變了!”我們很吃驚地問:“為什麽?”他非常肯定的說:“你們看看報紙,形勢就要變了,不會錯的。”我們都半信半疑,然而後來形勢的發展完全證明了他的判斷是準確的。這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不久,小樊懷孕開始有反應了。我以前就看到過有些人懷孕後反應非常強烈,吐的死去活來,甚至要住院。我不由得擔心起來:她會是什麽樣子?還好,小樊挺爭氣的,反應不是很嚴重,就是吃飯不香,每天吃飯時就在那裏慢慢地吃,看得出來是想努力多吃一些。看到小樊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再看看這裏的環境條件,我非常擔心,將來在這裏生孩子行嗎?我在學校裏是肯定不可能搞到房子的。唯一的希望是看小樊能否分到廠裏的宿舍。那年頭,房子不能買賣,要靠單位按照一定的方案分配。這裏麵的“學問”就太深了。所以人們常常歎息到:“分房子比找老婆還難啊!”但再難也得想辦法呀。小樊車間的書記雖然跟小樊說起來關係應當不錯的,可能是想表示自己“堅持原則”吧,現在是一點麵子也不給。我真的感到無可奈何。生氣過,發怒過,但一點用也沒有。一直等著快到年底,小樊懷孕已經很久了,可能是怕出問題,才勉強同意把“山上的房子”分給我們一間。
所謂“山上的房子”,是離我們住地不遠,由工廠搭建的幾間簡易平房。工廠的宿舍區緊靠廠房,而這些板房離廠房約兩裏地,完全不在一個地方,似乎是個“被遺忘的角落”。平房四周被農村的房子包圍,有一條用煤渣鋪成的幾百米的小路從那裏通向馬路。平房圍成四合院的模樣,大概住了七、八家職工。這裏條件很差,同樣沒有廁所,也沒有自來水,跟農村的房子也好不到哪裏,完全不能跟廠裏的宿舍相比。但房間倒是方方正正的,對麵還帶有個廚房。不管怎樣,總算像個家的樣子了。那幾天我高興極了,用石灰水把房間的牆壁刷的白白亮亮,水泥地麵拖得幹幹淨淨,趕快搬了過去。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剛搬進去幾天,小樊廠裏就告訴小樊,要把我們的廚房讓出來給別人。我莫名其妙:每間房子都配了一個廚房啊,為什麽要給別人?原來隔壁的人家提出他媽媽住的房子完全沒有光線,住在裏麵潮濕。而我們的廚房光線充足,能不能跟我們換一間。看到這樣,好歹我們還是有個廚房,隻不過條件稍差了些。於是,我們的廚房由在走廊對麵一步之隔換到離睡房大約二十米遠的地方。那個房間確實是窩在拐角裏麵,完全沒有光線進來,進門一定要開燈才能看清東西。我很奇怪原來那個廚房在我們搬來前是做什麽的,怎麽要到我們來後才提出這個事來?不過對於我們倒也沒有很大關係,無非就是做飯時多跑幾步路,吃飯時要端著碗來回多走幾趟而已。
有了自己的廚房,我們做飯就方便多了。那時市場供應已經比前幾年好很多,買肉已經不要肉票,排骨一斤隻七毛多錢。食油供應雖然沒有放開,但豬油還能買到。在菜場旁邊也經常有些人拿著自產的副食品出來賣,價格比菜場稍貴一點。我每天放學回來要經過水果湖菜場,就經常買一些私人捕撈的小魚,隻有一、二寸長,非常便宜,一塊錢能買一大堆。隻是處理起來很麻煩,要一條條的刮去鱗片,剖開去內髒洗幹淨。一斤小魚要用一、二個小時才能處理好。不過用油炸成脆脆的,給小樊補鈣挺好。然而有一次,我剛開始油炸小魚,突然油鍋裏飄出一股滴滴涕的氣味,顯然這些魚是用農藥毒死的!我嚇壞了,隻好連魚和油都倒掉了。看到這麽多油被倒掉,心疼極了,這都是用錢買來的啊!從此再也不敢貪便宜。
本來以為就這樣等著小樊生孩子了。誰知一天下班回來,小樊告訴我,她還沒有拿到“準生證”。在那個時期,“計劃生育”是高於一切的國策,要生孩子首先要有“準生證”才是合法的。我們以為生頭胎應當沒有問題,於是到街道去拿準生證。誰知街道幹部說我們程序搞倒了,應當先拿到準生證,然後才能懷孕。而今年的生育指標已經發完了,所以小樊今年不能生。簡直是豈有此理!三十二歲生孩子還不合法,這是什麽世道啊?還好,工廠裏可能也覺得太過分,去跟街道上交涉,算是搞到了指標,辦好準生證。我們都舒了一口氣。
看到政府辦事這樣離譜,想到將來生了孩子還要上戶口,就想單獨立戶,搞一個居民戶口本。但這個家裏隻有小樊一個人,要單獨立戶很困難。好在那時候開後門成風,隻要找了熟人,什麽事情都可以搞定。於是,小樊把她的戶口從漢口家裏轉了出來,單獨一個人也辦了一個居民戶口。不光將來孩子能上戶口,我將來畢業時戶口也好轉回來了。嘿嘿,像一個家了。
在小樊懷孕期間,我們正在學校上細胞生物學和免疫學的課程。於是我利用做實驗用剩下的試劑給她做了好幾個檢查。我高興地告訴小樊:你懷的是個兒子,O型血,身體很好。就等著生兒子吧!
當我們住在小樊同事家時,爸爸媽媽從來沒有來過,也從來不過問我們,隻有小樊回去過一次。爸爸媽媽看到小樊,都非常吃驚:“怎麽才走幾天,肚子就這樣大了?”我聽到這些,心裏不由得暗暗地說:“嘿嘿,這是你們的兒媳婦啊,肚子裏懷的是你們的孫子呀!”
等我們剛一搬到山上的房子後,第一個周日的下午,爸爸就帶著毛毛過來了。而且幾乎每個周日下午都要過來,說是來看看小樊。所以每到周日,我就特別緊張。早上趕快把要看的書,要做的作業搞完。下午趕快去菜場買點菜回來,然後坐在電視機前學習英語。等爸爸他們到了,就開始做飯。這樣的往來一直持續到春節前夕。
冬天到了。家裏非常冷,根本不能在家洗澡。工廠裏倒是有集體澡堂,小樊要去那裏洗澡。我害怕她會摔倒,而小樊倒滿不在乎,還是樂嗬嗬地,挺著大肚子走來走去。我隻好把她送到澡堂,然後提心吊膽地站在馬路邊等著她出來,陪著她回家。
小樊懷孕期間,每個月按時到醫院做產前檢查。醫生一直都說她身體很好,胎位也正常。誰知有一天她挺著大肚子回漢口家裏,提了一籃子雞蛋回來。在搭乘電車時不但沒有人給她讓座,反而拚命擠她。小樊怕把雞蛋擠碎了,就把籃子高高提起,於是肚子被狠狠擠壓了一下。此後再去做產前檢查時,醫生就告訴她:胎位不正!胎兒可能被擠得在裏麵翻了一個跟鬥。變成頭朝上了。
我們都很緊張,小樊按照醫生的建議,每天跪在床上趴半個小時,有時候還用艾條灸灸穴位,希望能夠把胎兒再翻轉回來。然而每次檢查都令人失望:羊水太少,胎兒活動空間不大,能翻轉回來的可能性非常小。
啊,真不幸,看來隻有做好剖腹產的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