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其考驗人的大學三年級
結婚和春節以後,很快就進入大三。經過兩年的磨合,我終於把全班男女同學都認全了。班上同學絕大多數都不是直接從高中畢業後進來的,其中也有好幾個曾經下過農村,大多都有這樣那樣的經曆。班上同學們其實都對我挺客氣,個個都叫我“老江”,我也逐漸習慣了這個稱呼。覺得和班上同學在一起很開心。
班上每年會有勞動如栽樹等一些集體活動。對於體力勞動,我比他們強得多,從來不感到累。而且在實踐經驗方麵,這個“老江”確實也比他們要豐富一些。
一次在武大挖樹坑,剛挖了不到二尺深,下麵就出現石頭底。幾個人都準備放棄這個位置,我仔細看了半天,又站上去試了試。感覺這可能不是一塊“巨石”而隻是一片石頭,於是我試著朝四周擴大。果然,找到石頭邊緣後輕輕一撬,石頭就被挖出來了。原來隻是一片很大但又很薄的石頭而已!楊誌不禁感歎到:“生薑還是老的辣啊。”在回宿舍的路上,不知道是誰想起要沿著樓梯旁邊的斜麵往上衝,看誰能跑的最高,但都跑幾步就不得不滑下來了。有幾個同學叫道:“老江,看你能衝多高!”我看看那麽陡的斜坡,覺得衝肯定是衝不上去的。我想起在農村爬坡的樣子,就把腳找穩位置,用力一步步慢慢地往上走,居然一步步走到頂層也沒有滑下來。大家都笑起來:“還可以這樣上去啊!” 嗬嗬,好多年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經過文革磨練的我,從來不打聽同學們的家庭情況,所以直到今天都對大多數同學的家庭情況一無所知。直到有次聽到台灣籍的女孩周虹號召大家給農村來的馮澤華同學捐款,才知道班上有幾個從農村來的孩子。那次好像每個人都拿出了一點錢,以表達對同學的關心。但據說小馮拿著這些錢買了一個全班最好的眼鏡。
班上的同學,不論男女,個個學習都很努力,但就是有些太在意分數。每次考試前很關心考什麽題目,考試後趕快去打聽分數,看能否增加幾分。看到他們那樣,我總是覺得有點好笑:到底還是年輕啊,把分數看得那麽重。
第三年,我們完全進入專業課的學習:免疫學、微生物學、遺傳學、細胞生物學、病毒學、病毒學技術……。這些課程有很多全新的、先進的知識。有些年紀較大的老師告訴我們:“以前的生物學就是一個單純描述的學科。講細胞,也就是畫一個大圓表示細胞,裏麵再畫一個小圓就是細胞核。最多再畫一些細胞器。哪裏像你們這樣,把一些反應的機製、過程都搞到分子程度,連反應的產物和能量都能計算出來。一門學問,能把數學引進來,那才真正成了一門科學啊!”到這時候,我們才認識到,為什麽病毒係的學生都要求數學一定要好。要掌握病毒學這門學科,要學習的課程確實很多啊。
很多年以後,大娘娘的女兒也想去學習病毒。她問我需要學習哪些課程。我給她寫了如下公式:
數學=紙+筆(還有計算機)、
物理=數學+物理、
化學=數學+物理+化學、
生物=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學、
病毒=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學+病毒學。嘿嘿!
但也不得不承認,這裏麵也還有很多需要記憶的東西。對於像我這樣一個三十歲以上的人來說,難度大了不少。但我感到最累的並不是這些,而是時間不夠。大三期間,我每學期都選了十門課。因此,每一天都感到非常緊張。不僅僅是忙著上課,晚上回來還要緊張地整理筆記本。我沒有買任何參考書,筆記本是我唯一的參考資料。如果不及時整理好,到考試時會連複習的資料都沒有。因此,我的每一門課的筆記本都記錄得整整齊齊,幾十年後看起來還是清清楚楚。有的同學驚訝地說:“你的筆記記得真詳細,又整齊,簡直象是個印刷廠。”我無可奈何地說:“是啊,我沒有參考書,如果再不記好筆記,複習時我拿什麽來看呢?”後來,每當我開始記筆記時,班上同學戲稱我“印刷機又開動了”。
由於我在開始學習時就把對各科的學習要求分成了九十分以上、七十五分以上和及格三類。對分數並不十分在意,也從來不搞臨考前強記這種臨時抱佛腳的做法,但對將來可能用的知識則非常在意。雖然考試時可能會丟幾分,但這些學過的知識過了很多年後都還能記住和運用。
記得有次生物化學期中考試後兩周的一天中午,大家圍坐在宿舍桌子旁吃中飯。我突然想起考試中的一個問題,就問起武亞明來。誰知他瞪了我一眼,大聲說:“都考完兩個星期了,哪個還記得這些!”大家都笑了起來,但顯然是在笑我。我看著他們,心裏想:如果考試後幾天就還給老師了,那不是白學了嗎?
進入專業課後,實驗課明顯增加。實驗花的時間也很多,常常忙到晚上,甚至半夜裏。每個人動手的機會也特別多。像免疫學讓我們每個人免疫一隻兔子,病毒學實驗兩個人一份樣品。考試就是發給你一份樣品,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把它鑒定出來。做核酸實驗則從培養細菌和提取質粒開始做起。聽老師說,病毒係每人的實驗經費幾乎是其它係的總和。可能是花錢太多的緣故,我們畢業幾年後,再後麵的學生實驗就明顯少多了。基本上就是帶實驗的老師先做一大半,再把做好的樣品發給學生,讓學生接下去做,我們做過的試驗後來的學生大部分都沒有做過。看來,這確實是個很花錢的專業啊。然而,一份耕耘一份收獲。十年後,大家都看出名堂來了:七七級和七八級的學生,在後來的工作崗位上的表現明顯要好很多!
實驗課的考試打分比較簡單,就是分優、良、及格和不及格,有些實驗課甚至僅僅就是分“及格”和“不及格”兩種。隻要及格了,學分都是一樣的。而要差到考試“不及格”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所以有些同學上實驗課比較馬虎,甚至不做實驗而去圖書館看書查資料,隻留一個人在那裏做。可能是有在工廠裏的經曆吧,在我的心目中,實驗課是非常寶貴的接觸實踐的實習機會。因此我很珍惜每一次實驗,對實驗過程中出現的異常情況特別注意,付出的精力也特別多。
記得一次老師在帶我們做輻射生物物理實驗時,我注意到老師教的吉姆沙染色配方和細胞生物學老師教的配方不一樣,就問老師:“為什麽你給切片做吉姆沙染色的配方和別人的不一樣?”老師看了我一眼:“你是怎麽做的?”我告訴他:“先在片子上滴一滴吉姆沙染色液,一分鍾後加等體積的蒸餾水,然後再過一分鍾,就行了。”當時在周圍聽我們談話的同學們一片嘩然:“老江,你記這些東西做什麽?這些內容肯定不會考的。”老師看著他們,搖搖頭說:“你們錯了,考試並不是最重要的。你們要那麽高的分數幹什麽?在實驗過程中,很多地方是失敗於細節的呀!”
病毒確實是個有一定危險性的東西。在上病毒實驗課時,老師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們:一定要養成良好習慣,嚴格遵守操作規程。剛開始做實驗時,大家還比較緊張,然而過了一段時間,繃緊的弦就慢慢鬆了下來。在一次做放射性自顯影實驗時,老師給我們幾張一麵塗有腹水癌細胞的玻片,讓我們放好,然後在暗室裏用手指在另一麵塗上感光膠。剛做了一會,金明潔突然叫起來:“哎呀,我塗反了。摸到癌細胞那麵去了!怎麽辦啊?”大家都嚇了一跳,看著老師。老師啼笑皆非地說:“看著我幹什麽?趕快去洗手啊!我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總不能把手指頭砍掉吧?”再後來,病毒學技術課考試時。老師發給每個同學一小管皰疹病毒樣品,要求我們用一個多月時間來鑒定這是一型還是二型。但是不到一個月,陳少俊就被病毒感染了,嘴上起了一片皰疹。他自嘲道:“嗬嗬,看來這是一型。”老師急了:“同學們啊,你們將來都是吃這碗飯的,一定要嚴格遵守操作規程呀。否則將來在工作中出事就不得了呀!”就這樣,一件件事情教育我們:“嚴格是科學的生命,馬虎則是工作上的大敵和科學上的自殺。”我們在這裏養成了很好的習慣。這麽多年來,我隻要一進了實驗室,就不會喝水和吃東西。後來在水生所時,和其它專業來的學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冬天,病毒學技術的實驗課準備做人胚肺的原代細胞。老師們和醫院聯係,看有沒有人工流產的嬰兒,可以拿過來做實驗。可能老師擔心打掉的胎兒放太久,細胞會死掉,那就做不成了。所以再三跟醫院強調:一定要“新鮮”,結果醫院剛做掉一個胎兒就馬上打電話通知學校來拿。全班同學都在實驗室裏等著胎兒運來。誰知這個胎兒月份太大,也太“新鮮”了。剛拿來放到實驗台上時,居然“哇”地叫了一聲,同學們都嚇得跑掉了。老師也不敢動,隻好放在那裏。一直等到下午,老師過去摸摸,再用手扒拉兩下,確實沒有動靜了,才開始把大家叫回來做試驗。這次實驗後,我的膽子大多了,後來在水生所工作時,殺牛、殺羊都不怕了,殺魚更不在話下。看來膽量是要練出來的。
大三的英語是學習口語,用的是美國一個大學的教材,而且是電視教學。這種隔著玻璃講課的方式,對我來說很難適應。我必須在上課前把課本看一遍,不認識的單詞查好,文章內容翻譯好。就是這樣,聽起來還是如聽天書。我隻好把爸爸的那個錄音機借來,上課時一邊聽一邊錄音。回到家裏再反複放。半年下來,聽力明顯提高,最後考試居然得了九十點五分。這為將來練習口語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我非常高興,也增強了自信心。看來,年紀大對學外語而言,並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礙啊!
一九八零年,是文革後思想比較解放的一年。科學發展欣欣向榮,人們思想也比較開放,比較敢說話。那年秋天,我國著名的遺傳學家談家楨先生來武漢大學做了一個學術報告《遺傳學的新進展——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老先生在介紹了遺傳學的發展史和新發現後,話題一轉,提到解放思想,打破生物學中的禁區。第一個就提到:恩格斯的東西能不能碰?恩格斯說:“蛋白質是生命的存在方式”,但很多事實表明核酸更基本一些。恩格斯說:“勞動創造了人”,那不是說環境因素可以遺傳了?應當是勞動選擇了人。同時還提出了要恢複優生學的問題,雖然這個概念被希特勒利用,但人不能脫離生物,一定也有優劣之分。……等等等等,我們都聽呆了。雖然在之前我就聽說過,談先生是摩爾根的學生。在中國,共產黨不講科學,完全從政治考慮去批判摩爾根學派而支持米丘林學派,所以他挨過一些整。我以為他會批判米丘林學派的,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麽多新的思想。真的叫人非常欽佩!
上大學以後,由於消耗大,而夥食遠不如工廠的食堂,我經常感到肚子餓。比如學校的早餐,就是大家排著隊走過去,給每人打一勺稀飯,加一點鹹菜,再發一個饅頭。這點飯根本就不夠我吃。我從食堂到宿舍邊走邊吃,不等走到宿舍就吃完了,然後就徑直走到廁所那邊去洗碗。因此每天,特別是上午都是饑腸轆轆的。
有天上午課間休息時,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肚子好餓啊!”。書記張翠華聽見了,挺關心地問我:“老江,你今天沒有吃飽啊?”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說:“我打進了這個校門就沒有吃飽過。”張翠華看著我,不禁呆住了。
長時間高強度的學習,我終於累倒了。一天中飯後,我突然肚子痛起來。很快就變成難以忍受的痛,根本無法去上課。躺在床上,我想起了在農村的那次腸梗阻。不由得暗暗地說:“糟糕,這次大概難得再混過去了!”可那時正在考試階段啊。剛剛考完幾門,還有幾門沒考。我該怎麽辦?同學們把我抬到校醫院,醫生一檢查,懷疑我是闌尾炎,立刻派車把我送到東湖對麵的湖醫二院。經過一陣顛簸,我的腹痛反而減輕了。經過那邊醫院檢查,白細胞很高,也懷疑是闌尾炎,建議我動手術比較保險。我猶豫了,對醫生說:“現在好像疼痛輕多了。可能會恢複的吧?不動手術行嗎?”可能是因為正是三伏天,動手術容易感染。醫生看了看我說:“嗯。倒是也有這個可能,但也可能會轉為慢性,將來會隨時發作的。這樣吧,今晚就在這裏觀察一晚,明天如果沒事就出院。要是還痛的話,建議你還是動手術算了。”醫生把我安排在走廊上的一個臨時床位觀察。
晚上,小樊聽說我住院,立刻就趕到醫院照顧我。我在輸液,小樊就在旁邊陪著我坐了一夜,根本沒有休息的地方。看著她困倦的樣子,想到她第二天還要趕去上班,我真擔心,如果我還要多住幾天怎麽辦?老天保佑。第二天我肚子不疼了,白細胞也降下來了。我心急如焚,趕快辦理好出院手續回家。還好,僅僅錯過了哲學課考試,算是還沒有耽誤其它課程的考試。
放假前夕,係裏的老師來找我:“你因生病住院缺考了哲學課,下學期開學前補考行嗎?”我一聽大吃一驚:天哪,我會一個暑假都過不安心的啊!還是盡早考試為好。於是我對老師說:“不行!開學前的考試那是給考得不及格的人補考的。我不能參加他們的補考。” 老師想想也是,就點點頭:“行,那就安排下周給你單獨考試吧。”
補考那天下著雨,學校已經放假,到處都看不到人影。我來到辦公室,教哲學的老師已經等在那裏了。她看到我,不由得驚訝地說:“原來是你啊!”原來,哲學是必修課,但很多同學都不喜歡上哲學課,逃課的現象非常普遍。嚴重時上課的學生不到四分之一。我雖然對文科不是很感興趣,但對逃課這個現象還是不太讚同的,既然要學就好好學習。因此每次我都是坐在前麵很認真地聽課,大概給老師留下較深的印象吧。
老師拿出準備好的試題,關心地問我:“怎麽樣?如果覺得題目太多,可以給你減少一點。”我看看題目,沒有不會做的。就搖搖頭:“沒關係,我能做完。”兩個小時過去,我交了卷。老師拿著我寫得滿滿的兩大張試卷,高興地對我說:“行,就憑你平時上課的認真勁,這次考試至少要在八十分以上吧。”我笑了笑,沒有吱聲。心想:按照我考卷的實際情況,應當不止這麽多吧。果然,到開學的時候,係裏通知我,哲學考試得了九十分。
大三,是豐收的季節。我學的專業課都達到了自己規定的要求,連在外係選的計算機課程也是九十四分,概率統計也獲得八十一分。算是沒有白忙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