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散記
(增訂本)
徐家禎
第十九章
居所
(下) (注)
(接上文)一九八 O 年二月八日,離開我在上海的第三個居所,奔赴美國紐約, 這是我生活中的一個裏程碑。
當時去美,我雖不像目前出國的同胞們那麽天真爛漫、那麽毫無準 備,或者對西方社會一知半解,而又那麽狂妄自大,但是,要說我在未出 國時已對美國了解得那麽透徹清楚,因此已毫無幻想了,也是虛假不確的。 至少,我認為我有一位三十年前離開國內、十分疼愛我的舅舅,他一定會助我一臂之力,起碼我在美國會跟在家裏一樣,可與舅舅一家住在一起, 得到一點家庭的溫暖。
一下飛機,我就發現連這一點幻想也得馬上破滅。我舅舅在機場告 訴我:他經濟情況不好,居住條件也很差,我不但要自己找工作維持自己 的生活,而且得自己找屋子居住。這是我出國前萬萬想不到的!
當天晚上,舅舅已經為我訂好了 Pan Am 航空公司的旅館,第二天就 匆匆陪我去公司買日用百貨,打電話,找房子。那天傍晚,就在皇後區中 央離地鐵不遠的一棟房子裏找到了一間月租九十美元的房間。舅舅幫我把 我的家當——一個國內帶來的皮箱、剛買來的盤碗鍋刀、被褥枕頭,再加 口袋裏僅有的三十九塊九毛美元(出國時隻許兌換四十美元,在機場打電 話給舅舅用去一毛錢)——一起搬到了我在美國的第一個新居。(注 5)
一到之後,我就發現我住的房子是那條街上一式紅磚三層樓房中的 一座。那座樓房的屋主是台灣來的一對年輕夫妻,開禮品店為生。他們跟 紐約的不少中國人一樣,很有生財之道,於是除了占有這棟樓的第三層自 用之外,第二及第一層分別租給了兩戶人家。紐約的房子,家家都有個地 下室,一般作堆雜物、裝取暖器、熱水器之用。而我的房東則將地下室隔 成五個小間,分租給五個中國窮人,我就是那五個窮人中的一個。
我們地下室的布局是這樣的:先將全層縱剖開來,靠樓梯那麵是走 廊,另一麵是同樣麵積的五個房間,門全朝走廊開。做隔牆的材料是薄薄 的化學纖維,因此鄰室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一般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走廊的一頭有一個洗衣房,旁邊有兩個廁所,其中一個裏麵帶有淋浴室。 廁所和浴室不知歸誰打掃,可能房東太太心血來潮時會來光臨一下,平時, 五個大忙人合用的衛生設備會幹淨到何等地步,那是可想而知的了。走廊 的另一頭有一扇一尺高的窗,齊地平麵,這是全層唯一的光源。當然,五 個小室的門平時都關得嚴嚴實實,從那扇窗裏進來的一點兒光線是絕對惠臨不到房裏去的。在窗下,裝著一隻四眼電灶,灶旁放了一些不知哪任房 客遺留下來的油膩不堪的油、鹽、醬、醋。電灶本身也不比那些瓶瓶罐罐 幹淨,幸好我很快找到了飯店洗碗工作,一日三餐都可去飯店吃,隻有假 日才要硬著頭皮用廚房煮一頓。
我的那個小間在走廊底裏,廁所的對麵。隻要將門一關即暗無天日、 伸手不見五指,不管一天中的什麽時間都如此。屋裏一張單人床,一張鐵 的小書桌,一把小椅子,這是房東提供的全部家具;我舅父又拿來一張小 矮方桌,讓我放一台他送我的小黑白電視機 —— 他說,看電視是學習英 語的最好方法。
小間裏有個壁櫥,可掛衣服、放箱子。但是有一次紐約下大雨,晚 上做工回家,忽然發現壁櫥裏的水有三、四寸深,把我的寶貝家當都浸在 水裏了。第二天我上樓去向房東訴苦,他說:“是嗎?我還不知道房裏會 進水。大概昨天雨太大,下水道來不及排水吧。”然而,我從他的眼神裏 看出,他是在說謊。但是,難道我能馬上搬走另找這麽便宜的屋子嗎?後 來的幾次大雨證實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幸而我已將衣服都掛在衣架上, 箱子、雜物也已墊高。但每下一次大雨,我的衣服即要在水麵上掛兩天。
另一個最使我頭痛的問題是蟑螂。我生平有一怕,那就是蟑螂。那 黑油油、滑溜溜的賊頭狗腦的東西,我一見即毛骨悚然。到了地下室,我 不但發現廁所、廚房,到處是蟑螂,而且房裏也不分白晝、黑夜,都有蟑 螂爬出。雖然它們都是些長形棕色的小東西,不像上海的那麽龐大可怕, 但我仍成天嚇得草木皆兵、坐立不寧。晚上臨睡前,我一定要先用殺蟲藥 將床腳噴一遍,再將床移開,離板壁一尺,讓蟑螂無處進犯我的被窩,我 才敢睡。有一次我發現另四間中有一間房客搬走了,房門開著,空屋中有 一張木書桌,大於我的。我想趁新房客還未搬進來,將我的小書桌換一下 他的大書桌。我將那張木書桌搬進我的屋內,發現抽屜裏有不少蟑螂。我 用殺蟲藥把書桌裏裏外外都噴撒了一遍。不到一分鍾,桌裏大大小小的蟑螂掉出了幾百隻,地麵上黑壓壓一片。將一瓶藥水全部噴完,蟑螂還在不 斷掉下,不少半死的還在地上掙紮、爬動,嚇得我毛發直豎、冷汗一身, 最後隻得仍將那張木書桌搬回原地,倒替房東白當了一回義務清潔員!
地下室中其他四位“難友”,有兩位我隻聞其聲,從未見麵,因為我 起床去上學時,他們尚在呼呼大睡;而我上床睡覺時,他們則尚未下班回 家。據說,那兩位都是在餐館打工的老單身漢。另兩位我倒都談過話,一 位姓殷,來美已六年,家小尚在台灣,他在一家公司工作,想積錢把家小 接來。另一位姓嚴,也是台灣來的學生,我們成了有話可談的好朋友。有 時我去他房裏看電視。那時正值卡特、裏根競選,我們邊看、邊爭:他幫 裏根,我幫卡特,有時爭得動了真氣,但第二天又言歸於好。其實,我們 倆都沒有選舉權,真叫做“皇帝不急急太監”!有一次,小嚴買了兩隻蟹來, 我放工回家,兩人在他房裏細細品味那些螃蟹,至今那滋味猶留在嘴邊。 現在,小嚴還在紐約,一年中有時還會通個音訊,他對他的現狀仍不滿意, 但我想一定不至於再住地下室了。我則在那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中住了十個 月,就搬了出去。
當時,之所以在地下室住了十個月而不搬,是為了上學的方便:因 為我先在曼哈頓上課,從住處隻用坐一輛地鐵即可進城;後來決定搬家, 則也是為了上學的方便:我已轉學去皇後學院念書,如果仍住原處,則先 坐地鐵再轉公共汽車,很費車錢。我想在可以步行到學校的距離內找一所 房子,以省車錢。記得在一個大雪紛飛,地上積雪數寸,一片銀白世界的 下午,同學黃君陪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月租一百美金而不是地下室的小屋。
我在美國的第二個居所位於弗拉辛區,離弗拉辛市中心隻有一刻鍾 左右路程,從那兒再可換地下鐵去曼哈頓;那兒離皇後學院也不太遠,走 半個多小時可到。這樣,我每天上課就不用搭車,每月省下的車錢也很可 觀,更別說走著去上學的那條路實在很迷人,我在本書《散步之二》中已 有描寫。
可是,我住的那幢房子卻一點兒都不迷人。凡是要來找我的人,我 都告訴他們:隻要找到我的街,望見街上最破舊的那幢房子就是我住的!
我記得,這條街上似乎全是七、八層樓高的紅磚公寓房子 —— 紐約 一般住宅區最普通的建築 —— 不知怎的,隻有我住的那幢房子卻是有個 三層閣的兩層樓房,搖搖欲墜地夾在公寓群中。說它“搖搖欲墜”一點都不 假,每當我踏進房子的大門,腳底就發出“喀滋喀滋”的響聲;而我一跨上 樓梯,整個梯架就像要散掉似的搖動起來。屋子的外麵大概也已多年沒有 粉刷、油漆過了,到處斑駁脫落,一幅淒涼景象。隔壁原來可能也有同樣 的一幢房子,現在已經拆除,隻留下一片垃圾場,沒有完全清理,增加了 我那座房子的敗落感。
這幢房子的主人是一對從南美移民來美的年輕夫婦。他們自己住在 樓下。二樓及三層閣全都租給別人。在二樓,大間中住過一個巴基斯坦青 年,他說在一家快餐店工作;後來,搬來一位埃及青年,說在哪個大學念 法律。有一次他說連吃晚飯的錢都沒有了,我就煮了一碗麵端給他。三樓 是一家南美的家庭,有兩、三個小孩子,我隻聽見他們講聽不懂的話,從 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說英文。三樓還有一小間是公用廚房,隻有一隻煤氣 灶、一隻水池。
我住的是埃及青年房間的隔壁,全屋麵積隻有四張半單人床那麽大 小。走進門,左手塞著一張單人床,右手是個五鬥櫥,門正巧擦過五鬥櫥 可以關上。床腳後是一個一公尺寬的衣櫥;另一邊,緊貼五鬥櫥是一張小 書桌和一把椅子,書桌兩麵都貼著牆,而第三麵則貼著五鬥櫥。除了家具, 房裏餘下的空處可供三個人站立而已。
我發現,那房裏也有一種蟑螂,這回可不再是棕色的小東西,而是 黑色油光亮亮的龐然大物了。更糟的是,晚上,我連將床移開,不讓它靠壁的可能都沒有了,因為根本無處可移。有一次早上醒來,我發現一隻大 蟑螂已壓死在被窩裏,嚇得我以後每次上床都要仔細檢查一遍。
雖然我的第二個居所比第一個居所還要小,也還要貴,但是我卻寧 願耽在那兒,因為至少我可以享受到陽光。冬天過去之後,我屋外一棵大 樹上長出了枝葉。茂盛的樹葉將窗外那個醜陋的垃圾堆遮了起來,我從房 裏再看不見那雜亂無章的曠場了。有時,幾隻鳥兒還會在枝頭啁啾,於是 我就可用遐想來代替眼前醜惡的現實。
我在那幢破舊的木屋子中住了八個月,直至去夏威夷大學念碩士及 任教。
我在美國的第三個居所是在離夏威夷大學隻有一兩百米遠的一幢十 層公寓裏的第六層上。那是我和兩位馬來西亞華裔學生合租的一幢單臥室 公寓,月租要三百二十五美元。三個人住一個臥室當然不可能,於是有一 個人就得睡客廳的長沙發。
搬進公寓的第一晚,我隻聽見窗外每隔兩三分鍾就有“轟隆隆”一聲 巨響,越到早晨響聲越加頻繁。我起初以為附近有一個飛機場,噴氣機起 飛降落發出那種巨響。後來才發現原來那些巨響是高速公路上汽車駛過發 出的聲音。我所住的公寓竟被六條高速公路、高架公路圍抱著!每當夜深 人靜,汽車聲就會顯得如此響亮。有一次夜裏,我被車聲吵醒,索性默數 車輛開過的數目。半夜一點鍾,在大約一分鍾裏,竟有八至十輛車駛過! 即使我們將門窗緊閉,也還能聽見樓下的車聲。一直過了四、五個月,我 們才“聽而不聞”,習慣成自然了。
我們之所以願意在那麽嘈雜的地方住一年,主要是因為離大學很近, 不用花車錢,隻要走路即可上學。另外,從六層樓上居高遠望,雖看不見蔚藍的太平洋,但也可看見海邊線條優美的火山“鑽石頭”(Diamond Head)。在碧藍的天空之下,那蔥綠、線條柔美的山頭甚為美觀。
在那六層樓住了一年,我們三人決定分開居住。我在離大學二十公 裏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居所,這是我在美國的第四個居所,也是最舒適的 一個住處。
我住的地方叫“夏威夷卡”(Hawaiian Kai),是在群山包圍之中的一 個大住宅區。雖離大學很遠,但每天早晚都有直達公共汽車去大學,單程 隻需半小時。
我住的房子由一對沒有子女的美國夫婦擁有,但如果光看屋子外觀, 別人一定以為屋主是日本人,因為不但房屋設計,連庭院式樣都是日本式 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屋主夫婦特別喜歡東方文化,他們每年都要去日 本或中國旅行,家裏也住過不少中國和日本留學生。他們有一間大房,附 有一個小廁所兼浴室,專租給留學生用。房內有兩張床,可供兩位學生住 宿,但那時隻有我一人居住。房東收我二百美元一月,包括夥食和洗衣。
在夏威夷的最後半年是我十分繁忙的半年:我要上四門課,又要教 一周七小時的課,每天再要來回花掉一小時在公共汽車上。幸虧房東夫婦 待我十分友善。我一回到家,在房裏休息一會兒,他們就來告訴我晚飯已 好。一起吃完晚飯,我翻閱一下當天報紙,就回屋看書、寫論文。第二天 一早出門,趕早車去大學。房東太太連我要去幫她洗碗或收衣服都不讓。 半年中,我真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也幸虧這樣,我才有時間在一年半 中念完原來應在兩年中念完的學科。
隻要把那扇通到飯廳去的小拉門一關,屋裏就是我的世界。除了兩 張並排的單人床,屋裏還有兩個小櫥,一張小書桌和一張小藤椅,牆上有一個簡易書架和一些畫兒。在書桌前坐得累了,我就在地毯上躺一會兒, 打開錄音機,聽一曲音樂。
屋子三麵有窗,窗外有園,園外就是高山。早上拉開黃色的窗簾, 頓時滿室悅人的陽光。推開玻璃門,可到日本式庭園中去散步,呼吸園後 山上飄來的帶有草香的新鮮空氣,聽鳥兒的歌唱。如果可以,我倒願意在 那裏再多住一年半載的。雖然我知道那終究不是我自己的居所,但是,我 也知道:住暗無天日的地下室的日子總不會再來了!
來澳大利亞之後,我又住過兩個居所,因此,至今為止,在海外九 年,我共換了六個地址。
在南澳的第一個住所在離城不遠的東郊一幢很大的百年老屋中。正 屋由一對澳大利亞老夫婦占用,他們的子女都已長大分居,他們自己雖已 六十多歲,仍在經營房地產生意,終日忙個不停。我住的一套住房是大房 子邊上依附著的一部分,有前後門,有廁所、浴室、客廳、臥室,室內家 具一應俱全。客廳內有一個大理石的壁爐,引起不少冬天愛用木柴生火的 人的羨慕,可惜我怕買木柴、生火、清理爐灰,太麻煩,竟一次都沒用過。 因為是老屋,所以屋宇高敞;牆壁外層用本地產的岩石砌成,內層有磚, 隔熱隔寒性能很好。可惜老式房屋一般也都窗戶窄小,所以室內總覺太暗。 我的窗戶外是一株巨大的枇杷樹,每年九、十月,果實累累,總要結成千 個枇杷。鳥兒來吃也吃不完,於是掉得滿地皆是,厚厚一層,眼看它漸成 黑色的泥土。有時我也去采幾枝來嚐嚐,總覺皮厚核大,不是良種;至於 房東,我卻從未見他們去采過一粒。
在汽車房邊上,還有一株大柿子樹,每年秋天也是滿樹紅彤彤的柿 子,煞是好看。可是摘來一嚐,滿嘴苦澀,難以下咽。係裏同事陳老師喜 歡柿子,一聽見我院子有柿子可采,喜出望外,要我帶過幾次給她。可是 事後她也告訴我:不論她用什麽方法,都去不掉柿子的澀味。
那座屋子看來是座吉屋。我住的第一年就順利完成我的碩士論文, 得到學位;以後三年中,坐在客廳一角的小書桌前譯完一本書,寫出幾十 萬字的作品,而且絕大部分都已發表了。
雖然那座房子坐落在熱鬧、繁忙的配南姆路上,日夜汽車聲嘈雜不 堪,但比起在夏威夷六條公路環繞的那間公寓,則是“小巫見大巫”了。
在枇杷樹邊上住了四年之後,因友人勸說,我就決定買屋。我喜歡 花草樹木,但又不喜歡花費太多時間在庭園之中;再說我一人獨居,不能 自找麻煩,背上一個大屋大園的包袱。於是決定購買兩臥室帶有一個小後 院的小屋子。
我之所以選定了目前居住的那幢,主要因為它外表上的特色。這是 一幢兩臥室的平房。前邊有西班牙式的拱門;飯廳與客廳之間也有一道拱 門。客廳的天花板是高敞形的;有深棕色的巨大木梁。兩扇門上都有一塊 淡色的木板作裝飾。因為室內、室外用木料作的飾物很多,所以全屋帶有 一些鄉村的大自然氣息,而這點,正是我所喜歡的。
後院不大,但有一方幹幹淨淨的長方形草地。正東邊牆上爬了一牆 佛手瓜,北邊是一個小花壇,我種了九株玫瑰;屋子朝西那邊我也一排種 了九株玫瑰,於是每年春、夏、秋三季,我的屋前屋後都能玫瑰常開。
父親知道我買了屋子,十分高興,寫了五首詩寄來,其中頭兩首直 接與購屋有關:
譚天鄒衍遍遐方,北戶淮南號四荒; 漫道菟裘成老計,此心安處是吾鄉。
門外長停問字車,一區浮海子雲居; 東城卜築初開徑,北牗延曦好著書。
第二首最後兩句,父親請上海書法家包謙六先生寫成對聯,掛在我 將第二臥室改成的書房裏。在臥室裏,父親又請書法家劉惜闇先生寫了一 副對聯:
杜陵突兀見此屋, 韓子辛勤始有廬。
在每間屋子裏,我都中西合璧地掛上一些書畫:有我父親及現代大 詩人陳兼與、徐曙岑先生的書法,有杭州畫家沈本千、馮宗陳先生的畫, 還有已故教授、我父親的摯友楊延福先生重病前寫的一個條幅,再有我已 成攝影家的大弟弟的攝影作品。
因為房屋位於阿德萊德城東,父親就兩次請周退密教授寫了“東城書 屋”的橫批送我,其中一張上還有一段注:
家禎世講老屋杭州城東有泉石之勝,厲樊榭《東 城雜記》曾記其處。茲卜築澳洲阿德雷德市東偏,以 東城書屋顏其居,殆君子不忘其舊歟。
我將兩張橫批中的一張掛於書桌上方的牆上,每當抬頭望見,前半 生住過的十處居所都常會浮現於眼前,每一居所都代表了我生活中某一時 期的處境。當然,誰也無法預斷:我已在海外的六個居所度過了我的中年, 現在是否一定會在這所自己的小屋中度過我的老年呢? (注6)
一九八八年八月十七日
於阿德萊德東城書屋
注 5: 我紐約的第一個住處在 Queens 的 Elmhurst,離地鐵 7 號線站不遠處。
注 6: 我在東城書屋住了六年,決定搬到洛夫地山區去,因為我喜歡那裏的自然環境、 新鮮空氣、安靜氣氛和秋天的紅葉。於是,1993 年初搬進斯陡林鎮附近的一棟 房子,我將它取名為“紅葉山莊”。退休之後,又於 2010 年年中,搬到離洛夫地 峰更近的刻來佛寺去了。這棟房子不好取名,於是,我隨便命名它為“新紅葉山 莊”;又因為樹袋熊經常在我家樹上出沒,我有時又稱它為“樹熊山莊”;我家後 院是個大斜坡,所以,我有時也稱之為“斜園”。不過,我想,我搬到刻來佛寺 來,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斯陡林的人口密度在十多年中大大增加,所以想到刻來 佛寺找個清淨,享幾年退休後安靜、閑適的生活,那還不如叫它為“愛閑堂”更 為恰當,更何況,我還有先父留下的一方我非常喜愛的“愛閑堂”圖章呢!
所以,至今為止,我在國外已住過八個住處,加上國內住過的,一共應 該是 13 個住處了。
注:文中所附照片均來自網上,不一定就是文中所敘述的房子,隻是近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