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散記
(增訂本)
徐家禎
後記
本來,一本集子寫完,不一定再要寫《後記》,尤其是如果它已經有了《前言》。但是,我一向是“對稱”、“平衡”原則的擁護者、“完美無缺” 的理想世界的追求者,似乎有了《前言》而無《後記》,是有頭無尾、不 了了之,因此,還是再寫幾句結尾的好。另外,我也確有不少話要在這裏補充說明,因此,這篇《後記》決不是“多餘的話”。
首先是關於全書的題目:《南澳散記》。有人看了題目期望在書中看到許多南澳風土、人情、名勝、古跡的介紹,結果看到的卻是我本身對南澳的看法、我在南澳的生活情景,有幾章甚至跟南澳一無關係,於是他 們會說: 文不對題!
其實,我說他們錯了。《南澳散記》可有兩種理解: 一種理解為 “關 於南澳的散記”,這是那些讀者的理解; 一種理解為“在南澳寫的散記”,這是我的原意。按照後者的理解,我是什麽都可以寫的了。
在寫《散步》一篇前,我倒也有局限於寫 “關於南澳的散記” 的打算。 因此,寫完這一篇,我有點猶豫,是否應該放入本書。後來,與在悉尼的 一位也搞寫作的朋友通了個電話,談起了此事。她說: “我主張覺得寫什 麽最自在就寫什麽,不用囿於題目或形式。” 這句話使我茅塞頓開,於是我就確定了寫“在南澳寫的散記”的原則,將自己覺得最想告訴中國人的事 寫下。
其次是關於全書的內容。有人看了已經發表的前幾章或還未發表的幾個片段後對我說: “你過去的文章大多評論國事、人事,現在怎麽一改既往,專門寫起風花雪月、山水蟲鳥來了?”
這次,他們倒說對了。以前,我希望用幾篇文章來救國救民,但從幾年的事實來看,我的想法純屬書生之見,太單純、幼稚了。於是,我一變對外界的指點批評而為對大自然的純客觀欣賞、觀察。這,我想也正是 在《前言》中提到的蔣彝要以 “一個啞行者” 為總題來寫遊記的原因。蔣彝寫遊記時,正值歐戰開始、國難當前。他麵對險惡的現實而無挽回局勢的能力,於是決定閉起嘴巴,埋頭於風花雪月之中。我在五十年之後再去讀他的書,很能理解他的苦心,相信別人也會以此心待我。
在這本書中,我隻是退縮在我本身生活的小圈子中,回顧跟自己、 跟我的家庭、也跟南澳有關的種種瑣事罷了。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可以說是戰鬥中的逃兵、生活中的弱者。不過,有時候,或許逃兵和弱者的經曆 和教訓對正在戰鬥的勇士也會有某種啟示吧!
因此,我如果要將此書譯為英文,我將不會直譯原名,而會將此書 稱為 South Australia and I。我想,這樣的題目會跟內容更切合些。這是一 本回憶錄 (Memoir) 性質的散文集。
當我對人這樣說了之後,有人吃驚地說: “你年齡並不大,怎麽能這 麽早就寫回憶錄?” 我回答: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都不知 道什麽事會在明天發生,也不知道到底能活多久。因此,回憶錄是什麽時候都可以寫的。”
我感到最愉快的是在回憶這些往事並將它們無拘無束地寫下來的時 候。這點,我又在盧梭的《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遐想》中找到了共鳴。他寫道:
“......我寫我這部《遐想集》則完全是為了自己。 當我年歲更大,黃泉路近時,重溫這些遐想 (倘若那時我還一如所願地處於我現在的處境中),必將喚起我在寫作它們時所領略的溫馨,並使那逝去的歲月重現在我眼前,甚至可以說把我的生活重複一次。...... 老態龍鍾的我將和我自己共同生活在另一個年代,就 像是和一位稍年輕的朋友生活在一起。
“......即使有人在我生前從我手中將它們(指 《遐想集》的原稿)奪去,也根本奪不走我寫作它們的樂趣,奪不去我對這些內容的記憶和那些孤獨的冥 思。這些手稿是我的沉思默想之果,這果實之源隻有 在我的心靈枯竭時才能涸竭。”
在寫作《南澳散記》的四個月中,我也處於危機階段。我時常陷於苦悶、彷徨、迷惑的困境,不能自拔。隻有在回想往事並用文字將它們記 下時,我才能像盧梭一樣找到安慰、寬解和樂趣。在寫作時所有的樂趣, 就是遺忘痛苦的現實。
所以,雖然我並不是對全書每一章節都十分滿意,但我無意刪掉或者重寫某些章節。我隻願保持能真實反映我目前寫作水準的東西,給世界 留下我的真實麵目。
在開始動筆寫《前言》時,我雖已有了全書的綱目,但我估計隻會寫近三十篇,十一二萬字。結果,現在我已完成了近四十篇,二十多萬字。 關於南澳與自己,其實是寫不完的,但我打算暫時將這本散文集告一段落, 以後如有興致,當然隨時可再續寫插入。(注)
如果我要為此書的完成而感謝什麽人的話,首先,我必須感謝我的父母。二十三章之前,我父親總是第一位讀者,我母親則是第二位讀者。 往往等我一放下筆,他們就拿起文稿看起來了。對每一篇文章,他們都作過修改,提過意見。他們的鼓勵和肯定,是我完成此書的唯一動力。沒有他們的幫助和提供的資料,有些章節我無法完成。二十三章之後,父母回到上海,我仍將原稿複印本寄回征求意見,他們也將修改意見一一寄來。 可惜的是我不能再當麵向他們詢問,及時得到他們的指點了。
另外,我也要感謝我在南澳最誠摯的朋友鍾醫生。在本書許多章節中我都提到她。幾乎全書的每一章,她都是僅後於我父母的讀者。待我父母回國之後,鍾醫生則成了第一位讀者。她的建設性意見、熱情的鼓勵和肯定是促使本書完成的重要條件。
當然,我也得感謝楊漢勇先生的悉尼的《華聲報》。在我寫《前言》 時,楊先生與我尚“素不相識”,現在我們已經見過麵了。沒有楊先生的電 話,我或許根本不會寫此書; 而沒有《華聲報》的發表,本書則或許不能那麽快問世。
在這些散文結集出書時,我不會忘記支持、鼓勵過我的朋友們!
徐家禎
一九八八年十月十日
於阿德萊德東城書屋
注:《南澳散記》是我 35 年前的散文作品,這次趁在“文學城”發表的機會,增加了八 篇後來寫的本書內容有關的散文,還在很多章節後麵加了注解,糾正當時所寫內容中的一些錯誤,補充後來發展的情節,於是就成了一個新版本 《南澳散 記(增訂本)》。當時寫這本書時,我在南澳州隻生活了五、六年,而現在,我在此已經生活整整 40 年了,超過我在故鄉上海生活的時間,所以,阿德萊德已經成了我的第二故鄉。這本“增訂本”,也可以說是我後半生的記錄吧。
二 0 二三年二月十七日
補記於 澳大利亞刻來佛寺愛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