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紐約打過工的兩家中餐館
(之四)
徐家禎
(三)
(接上文)老板人很精明,但待人還算和善、客氣,做事也很合情合理。我在 這家飯店幹了幾天活,我報名的語言學校就要開學上課了。這家語言學校 開在曼哈頓,第 42 街,克萊斯勒大廈旁邊一座大樓的地下室裏。名字起得 很宏大,叫 Cambridge (劍橋)English Language School,有八個 level 的 英語班。可能還有會話班,寫作班、商務班、TOEFL 班,等其他各種類 型的班級吧。世界各國來的學生都有,年齡也參差不齊。我想,為了適合 各種學生的需要,尤其是海外留學生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半工半讀的,要 打工。所以他們就開上午班和下午班兩種,報名時,學生可以按需挑選。 我小舅陪我去報名、繳費時,他就幫我選了上午班,以便以後下午和晚上 可以打工。
但是,這所學校,上午的上課時間是九點到十二點,而我說好中午 十二點要按時到飯店打工。怎麽來得及呢?我一算,下了課,從曼哈頓坐 7 號地鐵,到 Elmhurst 站下,再走路到飯店,最快也要下午一點才能到。
那麽,遲到的這一個小時怎麽辦呢?我每天晚上班一小時,老板會答應我 嗎?但是,不去上課是不可能的,因為我的簽證是 F1 學生簽證,一缺課, 學校就會上報移民局,我的簽證就有可能被吊銷。難道我也願意在美國做 非法移民嗎?我不願意!
於是,開學上課前一天下班時,我硬著頭皮,違反了小舅要我不跟 老板說“我是留學生”的囑咐,跟老板攤了牌。我想,要是老板當場就炒了 我的魷魚(“炒魷魚”,廣東話,“辭退工人”的意思),我也隻好第二天下課 後再到唐人街的薦頭店裏去另找出路了。我對老板說:
“張老板,我是留學到美國來的。現在正在曼哈頓一家語言學校念英 語,明天要開學上課了。我每天上午上課上到十二點鍾,再坐地鐵來上班 的話,最早也要一點鍾到飯店。能不能你扣掉我一點工資,讓我繼續在這 裏洗碗?”
老板聽了,臉上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但並沒有馬上炒我的魷魚。他 猶豫了一會,說:
“這樣吧,工資就不扣你的了。你平時每天少上一小時班,星期六、 星期天兩天你不上課,就早來一小時補足你缺的時間吧。”
我一聽喜出望外,連忙謝了老板。以後,我在飯店裏工作了差不多 一年,每周就都按老板說的這麽辦。實際上,我工作了頭一個月,老板就 對我說:“從下個月起,你每月的工資是 700 元了。”雖然每月隻漲了 20 元 薪水,但對我這個口袋裏隻有 40 元美金出國的中國人來說,也已經很滿足 了。
張老板對手下的工人還算是相當通情達理的。美國的飯店,每天從 上午十一點半開門接客,到晚上十點半打烊,中間是不關門午休的。中午 忙頭一過,大約下午兩、三點鍾,一般是飯店最空閑的時候。除非有一、 兩桌客人進來,一般是沒有生意的。這時,張老板就會到附近的蛋糕店去 買一塊蛋糕來,或者去披薩店買一塊披薩來,給大家當午點。當然不是每 天這樣,但每周大約總有一次。晚上,九點半左右,客人少了,大廚就在 桌子上放好了飯菜,大家坐下來吃晚飯。有時過節或者老板心情好,而且 也正巧沒有客人進來,他就會從酒吧的冰箱裏拿出青島啤酒來,一人一瓶, 大家喝酒、聊天。但是,要是我們正在吃飯的時候,正巧進來幾桌客人, 服務員或老板就要立刻放下飯碗去招呼客人點菜。點了菜,把菜單交給大 廚,他們兩位廚師也要馬上放下飯碗去廚房裏炒菜了。不過,這些跟我這 個洗碗工都無關。即使有盤碗收進廚房去,我也可以等吃完飯才去洗。晚 上規定十點半打烊,但是,要是有桌客人坐著談話,坐到十一點,甚至十 一點半都不走,老板也不會去催他們。有時老板有事要先走,就關照服務 生收攤、關店門。
老板是念過書的,不一定念過大學,但是看樣子是香港中學畢業的, 懂英文。有時下午無事,他就會進廚房來跟我們幾個聊天。有時,他還會寫幾個英文單詞,來考考我,賣弄一下自己的英語。有時,他也會問我大 陸的情況。80 年,到美國來的大陸華人很少很少。大陸封閉了三十年,美 國人見到大陸華人,就像見到外星人一樣新鮮而驚奇,所以,大家都愛問 長問短的,想打聽一下大陸這三十年的狀況。
紐約中餐館的洗碗工,除了洗碗以外,下午有空的時候就要幹點別 的廚房活。比如,到地下室去剝洋蔥,這是我最不愛幹的活。坐在地下室 的小板凳上,又冷,洋蔥的氣味又辣,往往衝得我眼淚、鼻涕流個不停。 中餐館用的洋蔥,是一大網兜一大網兜買來的。每一網兜好像二、三十英 磅吧。我每周都要剝兩大袋。每周,我還要剝十磅、二十磅一袋的大蒜, 也是味道很重的活兒。
另外,洗碗工每周要剝每盒五磅還是十磅的大蝦好幾盒。大蝦是從 南美洲來的,冰得石骨鐵硬(上海話,“硬得像石頭、鋼鐵”的意思)一方 塊,從樓下的冰庫去取出來,放在自來水龍頭下麵衝水,化冰。然後用剪 刀把蝦頭剪掉,把蝦殼剝去,再用剪刀把蝦背上的一條腸子抽掉,隻留一 個蝦尾巴,讓大廚在蝦外麵粘上一層濕麵粉,在大油桶裏炸成鳳尾蝦。
我洗了幾個星期碗,雙手手掌和手臂的皮膚上就發出了紅色的小疹 子,很癢。我告訴老板,老板說:“哦,是漂白粉腐蝕的。”因為我每天要 把用過的刀叉浸在一桶漂白粉的藥水裏,浸一、兩小時後再用手把刀叉撈 出來。時間久了,皮膚就發炎了。於是,老板就買了一副像皮手套給我,以後洗碗、撈刀叉,都帶上手套,皮膚病馬上就好了。我想,其實,老板 早就應該想到這些勞動保護措施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