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續憶》：第二十三章：在維也納尋找舒伯特 （四）

《山居續憶》

 

第二十三章


在維也納尋找舒伯特

 

徐家禎

(四)

 

維也納中央公墓

左邊為貝多芬墓，中間為莫紮特紀念碑、右邊為舒伯特墓

 

          （接上文）參觀了舒伯特故居的第二天上午, 我去了三個公墓, 其中兩個跟舒伯特有關。

          第一個去的是維也納的中央公墓, 那兒有貝多芬、舒伯特、勃拉姆斯、約 翰·斯特勞斯的墓和莫紮特的紀念碑。中央公墓在離城相當遠的東南郊, 但有軌 電車可以直達門口。公墓相當大, 進了門, 我找不到任何指示牌告訴我音樂家的 墓地在哪兒 —— 也可能有, 但是德文的, 我看不懂 —— 隻好自己進去找。時 光還早, 公墓裏空無一人, 連掃墓的也沒有。初夏的陽光明亮而灼熱, 早上八、 九點鍾就有點灼灼逼人。公墓裏十分整齊, 走道幹淨而寬暢, 直通中央一座純白 的石質大房子, 可能是舉行葬禮的禮堂或辦公室, 但門都關著, 不像有人的樣子。 我繞過大房子, 再往裏走, 走道兩邊的墓密集起來, 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有豪 華、有簡單, 越走看上去越不像有名人墓地的樣子。我想, 這樣亂找, 在偌 大的公墓中找音樂家的墓地不就像大海撈針?

          正在想著, 隻見左手一排墓碑後有一對老人, 在一座墓前清掃、換花。我上 前去用英文詢問“貝多芬的墓在哪兒?”很顯然, 老人不會說英文, 因為他們用德 文回答我的問題; 但是, 也很明顯, 他們聽懂了我的問話, 或者至少他們聽懂了 “貝多芬”這個名字。在墓地問“貝多芬”, 不問他的墓地還能問什麽呢? 他們指著 我剛才走過的那座大房子, 用德文給我指路。雖然我不懂他們說的語言, 但是從 手勢也可以知道他們是在說“往前走, 再往左拐, ......”之類。

          按照老人的指示, 往回走了十多分鍾, 就看見前一天在音樂家故居也遇見過 的一位年輕日本遊客。看來, 他也跟我一樣, 是古典音樂的狂熱愛好者, 拜訪了 故居還不滿足, 今天又來尋訪音樂家的墓地了。他告訴我, 他已經瞻仰過了墓地, 正從那兒出來。其實, 音樂家們的墓地離公墓的大門不遠, 就在那座大房子的右 前方。隻是因為離中央墓道還有一段路, 所以我走過時沒看見, 走了一大段冤枉 路。

          五位音樂家的墳墓和紀念碑獨成一個小花園, 周圍蒼鬆翠柏圍繞, 鮮花盛開, 與其他墳墓隔開。莫紮特的紀念碑在花園中間一塊綠草坪中央。莫紮特下葬時 風雨大作, 沒有親人跟隨, 所以遺體究竟葬在哪兒已不可知, 隻能用紀念碑代替 墳墓了。莫紮特紀念碑正後方兩側, 就是貝多芬和舒伯特的墓。再遠一點, 還排 列著勃拉姆斯和約翰·斯特勞斯的墳墓。每座墓前都種著豔麗的鮮花。

          我到的時候已有三個東方人 _____ 一對年輕夫婦和他們不到十歲的男孩 —— 在那兒了, 看上去不是日本人就是韓國人，一定也是音樂愛好者, 特地來 維也納尋找音樂家遺跡的。我看見那位媽媽還讓孩子在每位音樂家的墓前鞠躬 致意。我很後悔, 忘了在進公墓時買束鮮花帶來。但又一想, 就算有了花, 應該 獻給誰呢? 莫紮特, 貝多芬, 還是舒伯特, ......? 我能厚此而薄彼麽? 於是, 我隻請 孩子的父親替我在墓前照相留念。

          那家東方人走了以後, 我獨自在音樂家的墓地徘徊沉思了很久。我不知道 是什麽原因使維也納人決定把這五位大音樂家都移葬在一起。讓世界偉人躺在 鮮花叢中固然可以表示我們後人的敬意, 但對我來說, 卻覺得要是讓他們在原葬 地安息不但更符合曆史事實, 而且也會使墓地保留更加原始的真實氣氛。

 

莫紮特原葬地的紀念碑

 

          於是, 離開中央公墓後, 我決定再去尋找莫紮特、貝多芬和舒伯特的原葬地。 莫紮特原葬的公墓離中央公墓很近, 坐同一路電車往後退幾站就是。莫紮特原 來埋葬的地方現在還豎著另一個比較簡單的紀念碑, 碑後有一片看上去似乎在 什麽時候曾挖掘過的土堆, 不知是不是就是過去找尋莫紮特遺體留下的痕跡。 而貝多芬和舒伯特的原葬地就很遠了: 在維也納西北的郊區, 跟中央公墓正成對 角。

          舒伯特二哥費迪南在舒伯特死後給他們父親的信中說: “很多人都主張讓我 們親愛的法郎士葬在華林(Wahring)公墓, 我也是其中的一個。我相信法郎士 要求我這樣做，因為他死前有一個黃昏，在半昏迷中他對我說: ‘我懇求你, 帶 我去我的房間, 不要讓我呆在地下。難道在地麵我就不能有一席之地?’我回答說: ‘親愛的法郎士, 不用擔心, 請相信你哥哥費迪, 因為不但他一直愛你, 而且你也 一直信賴著他。你現在就在你自己的房裏, 正躺在你自己的床上呢!’可是法郎士 卻說: ‘不, 不對, 貝多芬不是躺在這兒, ......’這不是證明他想與他所敬愛的貝多芬 長眠在一起嗎?”

          因為舒伯特羞怯的本性, 所以雖然他那麽敬慕貝多芬, 而且也跟貝多芬住在 同一城市, 但是隻有機會在貝多芬去世前不久見過他兩次麵: 一次是通過共同的 友人的介紹, 舒伯特把自己的作品拿去給貝多芬看, 卻沒有機會交談; 第二次再 去, 貝多芬已經病重得不能說話了。但是, 舒伯特是貝多芬靈柩執紼人之一，十 八個月之後, 舒伯特自己也就跟隨貝多芬離開了世界!

          按照費迪南的理解, 舒伯特就被葬在華林公墓中, 離貝多芬兩個墓穴的墳 墓裏。華林公墓在一八七三年關閉, 貝多芬和舒伯特的遺體於一八八八年移葬 中央公墓。現在華林公墓改成了舒伯特公園, 但我去的時候卻既沒有看見舒伯 特的紀念碑, 也沒有看見“舒伯特公園”的名牌。公墓所在區現在好像成了工業區, 環境遠談不上幽雅清靜。公園本身不大, 隻是一塊可供附近居民散步、休閑的 綠化地而已。但是靠路那邊卻有一小片殘留的古墓地, 被牆和鐵欄圍著。我想, 那一定就是兩位音樂家的原葬地, 但是我繞墓地兜了一圈, 卻怎麽也看不出他們 原來的墓穴究竟在哪兒。最近, 我讀到一個跟我一樣癡迷貝多芬和舒伯特的人 寫的文章, 他不但也去了華林公墓, 而且還在路人的幫助下爬到牆上往裏窺探, 竟然真發現了相隔兩個墓碑的兩個空穴.他說: 這一定是貝多芬和舒伯特的原墓。 我真自愧不如!

          我既無法爬上高牆去找舒伯特, 就隻能獨坐在冷清的公園長椅上沉思。藍 天上白雲漂浮, 周圍一片寧靜。我隨便怎麽冥思苦想，都想像不出一百七十二年前這兒舉行那位三十一歲天才的葬禮時淒苦的情景。我素不相信人死了以後 還有靈魂的存在, 但此時, 我倒的確很希望: 舒伯特在寫《冬之旅》時聽到翅膀 沙沙拍動召喚他回家的小天使, 能再給我帶回舒伯特的靈魂!  （全文完）

舒伯特原葬地原來還有一座紀念碑   可惜我沒有發現

 

在維也納中央公墓的舒伯特墓前

 

                                             二 00 二年二月五日

                                             於斯陡林紅葉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