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黃扉
上世紀80年代初,一群年輕人帶著夢想和激情來到拉薩,為雪域高原帶去了西方音樂、文學和美術。若幹年後,他們有的人死在那裏,有的人遠渡重洋,現在留下的隻有一張叫《幹杯西藏》的名畫。畫中的每個人是那樣的鬱鬱寡歡,好像魂都留在了拉薩河畔。裴莊欣在畫的右下方,眼神散漫地看著前方,仿佛滿懷心事。
畫西藏的人很多,可以形成龐大的群體,在那樣一個神最愛眷顧的地方,畫什麽都是美的,攝人心魄,很多畫家缺乏創作源泉後都會在西藏呆上一陣子,然後畫一些很美的畫回來,如果裏麵有些宗教的陰影和光線,他們便會覺得功德圓滿。我一直認為,裴莊欣不是他們中間的一員,裴莊欣的畫是他惟一的體驗,是他和他獻出過青春和情感的高原的獨自對白。
裴莊欣是我認識的第一位油畫家,這麽多年我一直想寫他,但是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我收藏的裴莊欣作品一直掛在我的書桌前,畫中小喇嘛的那種初入世事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很符合我每天麵對世界和人的心境。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像1984年一樣畫出精彩的東西,就像不知道1984年在裴莊欣的記憶中還殘留多少痕跡。從西藏到紐約、再從紐約到北京並安身下來,裴莊欣帶著他沉甸甸的記憶像經曆了幾次輪回,不變的大概隻有他對繪畫的那份摯愛和依賴,還有100多幅在西藏創作的浸滿酥油茶和糌粑味道的畫。
迄今為止,裴莊欣畫了很多寫實風格作品,一張張人物風景顯示出他深厚的學院功底。當很多畫家在美國生存難以為繼的時候,裴莊欣憑借高超的繪畫技藝,實實在在過著中產階級舒適的生活,有人對此有些非議認為他已經不再創作,隻是畫些“行活”,我倒覺得他這樣挺好。有記者曾問音樂家格什溫創作時是歌詞先出來還是曲子先出來?格什溫的回答是:“合同先出來。”我很喜歡這個故事,藝術家還是要食人間煙火的,還是要有生活基礎的,我討厭那種整天裝得冰清玉潔滿臉的委屈,好像被金錢強暴了就不能出真正的好玩意兒了。裴莊欣踏踏實實地畫他需要的畫,他內心的糾結和痛並不需要時時掀開給別人看。對於一顆善於感受和思考的靈魂來說,世界上並無完全沒有意義的生活,任何一種狀態、經曆都可以轉化為內在的財富,在穩定、平和的狀態中創作的東西更有寬闊的內涵。
昨天,有位我喜歡的老師在肯定我文章的同時提出建議,讓我以後再寫評論時一定要加上些美術史的背景,在寫這篇文章時我特別的想弄上幾句,但又不知道怎麽能說得到位。裴莊欣這批人在那個年代給西藏帶去了文化、藝術,也在西藏得到自己人生中不可複製的經驗財富,很多人離開後再也寫不出東西來,就像陳丹青再也畫不出康巴漢子骨子裏的桀驁和柔情一樣,裴莊欣把他最張揚的感知留在了西藏。過去的總在過去,曆史喜歡停留在你最不願翻過的這一頁。每位藝術家都希望自己一生永不枯竭,能在藝術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可有什麽意義呢?每天都有幾十萬人上天堂,你也生在死亡、走在死亡的途中,有一小段美好的人生,有一幅讓自己都哭的精彩作品,就活得很值得了。我不想再用多餘的詞評價裴莊欣現在的畫,因為這種超越對他來說也可能是多餘的。
“天,一直都亮著,人們時常聚在一起,也可以說時常都孤零零的,要點燈也不用點燈,我獨自走我的路吧,看路麵半明半暗向遠方,高原的朝佛之路啊,寂寞冷清而又親切溫馨,我的心說不清也就不必說清。”夢裏我好像是覺得這些話是《幹杯西藏》裏站在裴莊欣後麵的那個人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