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讀五代馮延巳 蝶戀花
誰道閑情拋擲久⑵。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⑶,敢辭鏡裏朱顏瘦⑷。
河畔青蕪堤上柳⑸。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⑹。
議: 李澤厚在《美的曆程》中說,宋詞走向個人。
應當進一步說,宋詞通過女人,變成個人。
唐詩,是男人的街舞。跳出的風格,常常是“時代風貌”,“大唐氣勢”,“江山如畫”之類。即肝膽紅煞,心在哪兒?
男人,一類一類的,常常。
女人,一個一個的。很少非常。
唐詩的絕境正在於太“類”了。田園詩一類,勵誌詩一類,李太白一類,杜甫一類。全唐詩,像詩方陣,走過檢閱台。
男人,活活就“事業型”“生活型”“小鮮肉”“肌肉男”了。種種田打打仗,ok。弄文學,不是這塊料。寫得很文學的像巴爾紮克,雨果,《尤裏西斯》《追憶似水年華》,可也就是個“鬼了,不是女人,他怎麽猜到的?”
男人之於文學,就是個猜。屈原猜湘夫人,李白猜“雲想衣裳花想容”,曹雪芹猜姑娘怎麽想。猜得好的和不好的而巳。用張愛玲的話說男人寫的文學,很“隔”。聽用英文說中國的事情,就這感覺。
男人要是不猜,不但筆下文學完蛋,就是過日子也活不準。宋人懂得這事。懂得好的像馮延巳,柳永,晏殊。馮近巳看得細,柳永共情,晏殊想當然。他們的詞,有點真格的fat 了,而不是一概的胸大肌兩塊,腹肌六塊了。
男人猜女人,是從來男人認識準認識深自己的路。宋詞中的婉約派,花間詞,將“烽火連三月”的不正常撇開,將“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雲歸”的素日展開。被翻紅浪裏的生猛與柔情,比大浪淘沙裏的手把紅旗旗不濕更靠譜。宋詞人頗有幾分學著 “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的意味。隻可惜,隻是個脫。脫脫,就那麽回事了。
轉向讀朱淑真李清照唐婉賀雙卿,有如霧霾乍沒了,不隔了。“瞞,瞞,瞞”昰自己做的醬汁,“錯,錯,錯”,是“過橋米線”店裏每碗必放的小方塊;趙明誠怎麽也寫不過李清照,不是詞少,而是因為他是陽的。
馮延巳這首詞,是猜女人閑極無聊之態。
自己閑時,會發呆,望呆。老婆閑,會掃會兒地,玩很簡單的遊戲。很少看見望呆許久的女性。
“麵對麵,還想你”,當是女人的話。這不是愁,也不盡然是惆悵,它們力度尺度都嫌大,這是一種很戳的疼,針穿過皮膚碰到肉的那一瞬。
病酒?鏡子裏盯著自己看?馮延巳猜如是。電視劇裏喝紅酒酒的女人多了去。沒見過“病酒”的,借著撒嬌的撒潑的倒常見。
“河畔青蕪堤上柳⑸。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這是男人心事的節奏,有點西皮流水接快板轉慢板。女人不會煩“何事年年有”,而是在意著“願君多采擷 此物最相思”,別說年年有,天天有也不嫌多。
但——,漢文學由此靜下來,男人們開始注意看著便裝時自己啥樣了。而且,找到了對頭的方法:猜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