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議悟空孫《平庸的罪惡”與被誤讀的漢娜?阿倫特 (下)》
有思想之論,斯可謂也。逐行逐句地讀。並有議。
6.思考、聯想與展望
回顧二戰曆史,尤其是猶太人的遭遇,對中國人和中國社會有著非常直接的現實意義。
阿倫特提出“平庸之惡”的意義在於,她沒有把納粹的罪惡看成僅僅是針對猶太人的局部的和偶然的曆史事件,阿倫特認為,史無前例的罪惡一旦出現,就將成為未來同類罪惡發生的先例。而所有的罪惡都必須有一個普世的價值標準來判決,這個標準就是“反人類罪”。
中國近代史上,從日本侵華到國民黨的白色恐怖再到共產黨的紅色恐怖,都應該用同樣的標準來評判。這是一個嚴肅且涵蓋麵極廣的課題,讓我們一起來探討這樣幾個問題:
問題之一:誰來為“反人類”這個平庸之惡承擔責任?
阿倫特告訴我們,邪惡有極端化的惡,也有平庸化的惡,希特勒一手策劃的惡無疑是極端的大惡,然而這極端之惡正是通過無數的平庸之惡實現的。如果我們把極惡的本源歸咎於國家機器,那麽國家機器又是靠什麽來運轉的呢?誰來為國家之惡承擔責任呢?一個領袖和一個政黨能代表一個國家並承受所有的罪與罰嗎?
西方文化以個體為主,所以西方人容易從自我開始反省,而東方文化用集體來湮沒個體,用領袖來壓製個人,這樣我們要麽把功績歸功於聖明君主,要麽把罪責推卸給邪惡暴君,個人就消失在曆史的塵埃之中,但是隻要再來一個領袖,換一句口號,一個個平庸的靈魂又像幽靈般湧現,點燃又一片鬼火。
(議:“認識你自己”,很對。對“陰陽八卦”成習的地方,卻往往並沒有“認識”的可能。所以嫌五四哄和吵;門外又是鞭炮又是口號歡慶抗戰勝利,她向裏一轉身,去睡了;“我希望二戰打下去”,成了張愛玲為這塊土地留下的精神財產。
當沒有第一手資料時,第一感覺可信 。其實,第一感覺,也是每個人的第一手資料。張愛玲天生異廩,秉持看它,獨立感受,判斷生活。
阿倫特訓練有致的思維而導致的思維強度和深度,鮮為中國人所有。我們所有的,是感受。較之理性,低了點,但好在真切,唯一,且能自持自控。
“姑且用平庸”,(語自悟空孫)說得好。中式的平庸其實是在阿倫特評判的衡量之外的。“土匪來了,就一齊去打官兵,官兵來了,又一齊去打土匪”,倒也不是沒有事先一琢磨,再惦量,隻是達不到“服從”“遵照”的水平,就是個一哄而起,一哄而散,落得個千古不易的“正晌午眯說話,誰也不當家”。
阿倫特反省出的“反人類罪”,讀來深切,卻也嗝應。於其中,感受著不為理性之光照射的濃黑的悲涼。八國聯軍的掠奪,日本人的屠戮,“解放戰爭的國共屠國,“運動”連番不斷的草菅人命,總覺得似乎並不包括在這“普世的反人類罪行”中,幾如“在人類血戰前行的曆史中,徒手請願是不在其中的”。譬如董卿仍在告發老師卻得逞;譬如讀到張愛玲煩五四的吵,嫌慶祝抗戰勝利的鬧而一概地同仇共憤;譬如……
當知青,見識過朦昧之外的木訥和壞之外的歹。它們也將自己和自己讀過的中國種種和正常世界隔離。阿倫特之艱深,總覺得刻入不到。因為這兒的平庸,是“姑且就用”的平庸。
問題之二:清算毛澤東,清算什麽?
眼下,不少人堅持我們首先要清算毛澤東的罪惡,這本身不錯。但是如今毛澤東已成為一個符號,一個象征,哪怕我們將毛澤東的畫像拿下來焚燒再踩上幾腳,將毛澤東的遺體拉出來鞭屍,這除了發泄仇恨與報複之外並不具備任何現實意義。
清算毛澤東,到底清算什麽?是清算那個死去快30年的人嗎?不,要清算的其實是毛澤東的一部分行為和他的一部分思想,然而今天這些行為和思想不正“活”在我們每一個人,至少相當一部分人的心裏嗎?該怎樣讓那些平庸的人明白,階級鬥爭的思想和行為是反人類之惡?
何況,清算毛澤東這個人並不能防止下一個悲劇的重現,我們也不能將毛澤東和希特勒相提並論,毛澤東沒有像希特勒那樣明確地指示將某一類人從肉體上徹底消滅。毛澤東其實也是一個“平庸的”人,一個曾經的慈祥和藹的父親,一個溫柔多情的丈夫,他的前半生在民族解放的事業上更是可圈可點。如果從中國曆史的大視角出發,將毛澤東看成曆代皇帝中“平庸”的一員,毛澤東也和艾希曼一樣,算不得一個惡魔,隻是一個“小醜”。如果從人性和靈魂上審視,毛澤東也有普通人的“平庸”的一麵,所以我們隻有從反省每一個“平庸”的人開始,審視曆史上所有的反人類罪惡,才是防患於未然的最佳途徑。
再者,如今供奉毛澤東的不隻是這個政黨,毛澤東有著千千萬萬“平庸的”信奉者和崇拜者,這些平庸的靈魂不經過一次文明和正義的洗禮,是不會具備獨立的思考與辨別能力的,因此清算毛澤東隻是一部分自認為高尚的人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的一廂情願。所以清算毛澤東一旦成為又一個行政上的,自上而下的群眾運動,另一個文革就在眼前了。不難想象,將“毛/粉”們批倒批臭再踩上一隻腳,是很多“民主鬥士”的心願期望。
(議:日本人的殺人,魯迅有議:他們首先輕視了自己的生命,而致於輕視別人的生命。讀,覺得,它雖也是“反人類”的,但透露出“敢”的氣廩。
這氣廩,能導致屠戮的,不但於異族,也於同類的。但也有這個前途吧,敢於放下屠刀,不再“反人類”了。例子,是拍出的《山本五十六》等反戰的片子和也允許公開反省戰爭虐行。
耄的平庸,全然中式的,即所謂革命前,做了專製的奴隸;革命後,做了革命的奴隸;從小做不了人,大了也做不成人。
同學高華用了很大的力氣琢磨耄,寫出《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讀,誠如讀小醜形成史。而且這醜,是京劇中的醜角,在露出不常見的真時,也將正常想象不到的歹露出來。
故而,清算耄,其實是隔離,以驗證了確實是陰性,而後,放你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故而,清算耄,也是清算自己。耄還過是代表自己去“平庸”的,而且並沒有全部代表,自己尚存稍許“平庸”。譬如,市麵上多見的分析批判耄的文章就是例證:“耄壞,我比你更壞”。
而在這之後,才輪得上反省“反人類罪”。
經驗:那裏的事,往往與正常隔離。
但———確也隔離了這麽久,不得不也讓人由不得地嘀咕:何至於此?
也是經驗:六七歲的小孩,到了德國一星期左右,正式宣布:不回去,這兒好。聞,想到:那兒這般深地得罪了人類,或曰反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