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上海人的精
由上海延伸出去,至浙江,至蘇州至無錫至常州,人都精,離上海越近越精,上海人的精是天花板級的。習近平對上海人的精一語以蔽之“不粘人”。蠻厲害的。
魯迅說的中國國民性,就是到了上海,有點點罩不全,這罩不住的,就是上海人的精。
胡蘭成的精,比起張愛玲來,還是差一點。最明顯的例子,胡蘭成仰著頭看張愛玲的聰慧,張愛玲俯視胡蘭成:“敲敲頭頂,腳底板亦會響”。張愛玲的精的尺幅比北方人的憨頭還大,遞給胡蘭成一張三十萬的匯票。胡蘭成的精,則小癟三:“不虧了”。上海人的精,有上升的空間,會發展成精品,上上乘的精品,像張愛玲的為人處世,她的文學品味等;上海周邊人的精,變成下三濫的比例,很不少。像胡蘭成,寫起來是一套,一放下筆,不像個樣子。
魯迅的“國民性”,是浙江級別的精,它總粘一頭。即如紹興的師爺,終究會有自己的批評。縱然混成孔乙己,茴字的幾種寫法也是不隨大流的。上海人的精,是頂級的與時俱進,即在與時俱進的同時,懷揣不“時”的個人念頭,並在時代的步伐刷刷之中,不忘自己耍點白相相。在張愛玲的文學裏,就能看到她總會一翻身向裏,甩出一句“吵死了”。
周立波的清口,妥妥的上海精。戳得時事疼死了,可又禁不住地笑,把“痛快”響應了個透。和周立波的清口比,趙本山的搞笑就顯得土氣。周三波栽了,但不認慫,而是辯。趙本山過關,看他一副掩不住的僥倖。上海人的精,並非無骨。而二人轉的純爺們,純姐們,如同東北話,頭二句乍唬得像爺,後兩句算計得像嬸。李雪琴逗笑就用憋尿,也精,但連帶到褲腰帶以下了。
帖:三十的李夢離隊聲明:祖國永遠是我的靠山,感謝國家隊對我的培養,感謝粉絲,感謝自己的努力。十八歲的張子宇開口也是這幾句,二十歲的陳宇汐也是。都學會了精。對比起來,陳宇汐的精度明顯得高一點點,即她把重點往感謝粉絲和家人上麵多靠了一丟丟。陳宇汐,上海人。
傷痕文學,成就就那個樣,原因之一,知青知青,哪個不精?但許多寫傷痕文學的,都下海與時俱進去了。上海的和江浙的,不少寫傷痕文學之後,也與時俱進,但兵分兩路,一路是棄筆從嘛嘛,另一路成了寫上海風土人情的王安憶,成了學者的盧新華等。還是江浙之精,有點名堂經。但也終究就是弄出點名堂經。“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白說也要說”,把上海及江浙之精刻畫得蠻到位的。
中國四大名著,都呆哄哄的。紅樓夢,隻是有點尖戳,但談不上精。曹雪芹生在南京不假,但主要是在北京過的。紅樓夢的皇城根味,衝鼻子。中國近現代文學的水平高於以前的,原因之一,江浙作家居多,即精的人多了。其實,人一精,還作什麽文學?!但人一精,卻看到了不精的人看不到的地方。這一點,讓近現代文學長進了,但也使它再寫再寫也就那個樣了。這有點像又精又靈的張愛玲,自打出名,一直到死,基本在一個水平上來來回回。
中國,最能顯示個人的,卻大概就是上海及江浙人的精。全中國,鬥不過,還躲不過嗎?就上海人,鬥不過,也躲,但不忘變成躲貓貓的白相相自娛。話說得狠一點:沒了這個精,這裏人的品質像是啥也沒有。可一旦有了這個精,想再有點啥,也就不容易了。
二
中國有五十六個民族,就維吾爾族,長得一看就是少數民族。和各地人有了接觸後,覺得上海人才是真的少數民族,它的民族性,就是精。
碰到的上海人,並不在乎人說他們精,他們還會帶點自嘲地提個醒“阿拉是上海人”。但聽到這個自嘲,往往不會笑,因為看他們說“阿拉是上海人”的腔調和你眼神,六成是自視,其他的是“儂可要注意點,弗要說阿拉沒有告訴你”的劃界線。
和上海人處久了,會覺得當年的租界是隻有很小的一塊地方,但實際上,它把全上海都給罩住了。上海人,有種租界裏人的味道。整個上海,四九年之後,其實一直都是個不是租界的租界。三年清零,上海是最後才封城的,之前,就上海不搞封控。搞了後,上海人開始了抗爭。整個過程看下來,上海人對封控的本質,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勉強地配合服從,張口抗議時,第一下就直搗靶心:“下台!”(得用上海話說),即生了“打倒”的義憤,表達的則是不屑的情緒。上海人骨子裏不屑與外地人為伍,不是傲,而是有點嫌,無論何時何事何地,何人。不粘習書記,也不粘習主席。
出了國的老中裏麵,上海人多不扯什麽民族尊嚴,但上海人的精,一點不撒,還往下傳。所以,香蕉人在上海人屋擔下,石庫門味,陸家嘴味,韓小強味,周立波味,多少都有一點,不像其他地方的,都不是變成了張純如,就是變成了虎媽。總之,清中葉以來,西洋被內卷得人不人鬼不鬼。在這之中,就洋涇浜成了一味。就大變局的情況看,都被變了個七葷八素,頑冥不化如渣的,全盤西化如夢的,還就上海人,中國人,做著,洋味,兼著。等到全中國都加入普世了,恐怕就上海人不幹:阿拉是上海人!
領略上海之精,不會變成敬,時不時卻會變成警,但又不會滑到“禁”。最終采取的態度:你不粘人,人不粘你。拎拎清爽就是。
兩個上海人在一起,一定是要講上海話。然後對周圍一個東北人說,對不起。一會兒國語,一會兒上海話,切換。這是上周我在Mall的food court的“精”說了。
某次地鐵上,兩個女人講上海話,某次電車上,也是兩個上海老姐妹講上海話。真像張家姑奶奶的短篇小說了。
說上海人的精,精彩的就是要看“外地人”寫的。這個“外地”,是地理分割,包括外國。
然,上海人又有自動化線的,“上直角”與“下直角”的,這是大都會的潛規則,如倫敦如紐約。
我記得,二十年前的新移民老鄰居北方人經濟學博士評價我“精明的上海女人”,一點不生氣。評價人的太太告知,是表揚的意思,管理好自己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