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五四” 青年節,微信群裏不免有關於 “五四青年” 的話題,自然而然地就連連上了文革時期上山下鄉的知青。這一代人,年輕的均已年近“古稀”,年長的,如 “老三屆” 的高中及大學前輩,年紀都逼近 “耄耋”。於是乎,人到晚年,健康成了人生至關重要的因素,是名祿、榮辱日漸不能望其項背了。
日前,從年輕時代插隊的鄉村驚悉一條消息,當年落戶的房東大媽,年逾九十有三,依然照常在外孫的圓珠筆廠上班,身體健康,一身無病。
說起大媽,她是年輕時從高山老林裏遠嫁我插隊的“田塢佬”村落,我跟房東弟妹及鄰居小孩結伴去過大媽的娘家兩回,那是一整天的行程,我們一早出發,一路爬山越坡,到了傍晚才抵達外公的家,即大媽的父親。外公我在自己村裏見過幾回,那是他跟家人下山來買生活必需品,順道來看女兒。那時他已八十出頭,回家還要背30來斤的物品上山,步行一天的路程。
我住在大媽娘家的山頂,雖是夏天,天一抹黑,依然寒氣襲人,晚飯後聊天,不圍著火盆不行。那個年代物質匱乏得窮叮當,我知青一個,來自城裏,在大媽娘家是稀客上賓,家裏最好的招待,就是飯後圍著火爐時,能從穀倉裏取來幾個不大不小的番薯,塞進炭火烤熟了當零食吃,這已是極為難得的奢侈,平常隻有當主食才能吃到,而且我留宿三夜,也並非夜夜都有如此厚待,可見貧農社員日子過得真叫一個苦。
就在第三天晚上有個境遇,讓我至今難忘,我當時為之大為疑惑,而今卻茅塞頓開。第三個晚上沒有了番薯,大家隻有喝茶。顧名思義,喝茶光喝就夠了,不用咀嚼,然而我看到外公時不時地在嚼著什麽,頗為疑惑,又不好意思打聽人家在吃什麽,不由地朝他多看了幾眼。外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笑對我說: 我在吃茶呢!北方人說 “喝茶”,但南方人稱 “吃茶”、“吃酒”,甚至連香煙也吃。自然,當時的場景我一下子明白了,這裏是名副其實地在吃茶,遂問道:外公把茶葉也吃了?答:是的,比起野菜,茶葉算是好東西!
那個 “饑餓” 無時不在的光景,外公這麽做,隻是為了填肚充饑,舍不得把任何能吃的東西扔掉。時過境遷45年,饑餓已被國人忘卻,健康成了首要問題,聽聞大媽93歲還在上班,我下意識地把外公的“吃茶” 聯想在一起。
外公一家出過多個百歲以上的老人,不但長壽,而且健康。山上沒有醫院、醫療站,除了購買必需品,要不看病,有可能一輩子不下山。他家裏有個親戚,從未出過村,到了80多歲那年,病得不輕,非下山進醫院不可,於是被人用門板抬下了山。上了鄉間公路,來了輛大卡車,他非要讓人在公路邊放下擔架,讓他看看這是什麽玩意兒,說自己這輩子見過會動的最大的就是牛,汽車隻聽說過,今天還是頭一回看到; 那就是這麽一個為世人罕見的長壽村。有個七十多歲的老頭要出門,背後傳來聲音,有人在關照他:“出門走路要當心。” 那是這老頭的父親,90好幾了,還巨細無遺地管著全家。
我們現在進入了一個物質過於需求的時代,到了域外,尤其近來幾年,一直在琢磨大媽家的健康長壽。很早以前,一日,我來了個客人,已上了年紀,來自安徽農村,吃飯時點了綠茶,喝畢,她用鋼叉挑出茶葉嚼嚼吃了。我不覺困惑,頗為不屑地說,這東西還能吃啊?!她說,為什麽不能,我們村裏都這樣,我都吃了一輩子了!
她的話我當時沒往心裏去,直到兩年前,有了更多的時間關注、探究自己的生活。一日,意想不到的是,我也無意中吃了茶葉,而且覺得味道還不一般。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幾十年來我一直有喝茶的習慣,而且隻喝綠茶,家鄉的西湖龍井。我喝茶不是為了喝茶的味道,我視之為健康療藥,日日一大缸子,連衝幾回,足喝一天。並且回老家買茶,不買一級、二級的,不是怕價貴,而是嫌茶太精嫩,茶素不足,藥療不夠。我買的都是5級以上的老茶。這等茶泡水,濃度高,成分足,足夠實喝一天。家人都知道我的習慣,茶葉會一直用到第二天。
不日上午,我喝幹了茶。還未來得及續水,因孩子要將我的茶缸他用,臨時騰出茶葉放在一個小碗。那天天色昏暗,進廚房我又沒戴眼鏡,把碗裏的剩茶錯看成了海帶絲,想撒點日本醬油吃了。因醬油的鮮勁兒,第一口感覺美味,咀嚼後才發現了吃的是茶葉。我不禁想起了往年的房東外公,想起了他吃茶葉,恍然大悟,這東西加點佐料,不但口感爽人,而且綠茶是經年來被聯合國一直認定的最健康的食品,沒有之一。看來大媽家的長壽秘訣一定跟吃茶有關。當然想長壽,要素很多,但這起碼會是其中之一,必定百益而無害。既然茶水都能喝,為何茶葉不能吃呢?既然加點佐料味美可人,不再形同吃藥、味如爵蠟,反倒成了佳肴,又何必而不為之呢?好好的健康食品,視若糟粕,棄之如垃圾,豈不惜哉?我想到了自己的散文 《春風十裏薺菜鮮》,那年頭到了青黃不接,戶戶農家吃野菜,茶葉起碼好過本不該人吃的野菜!所以外公吃茶葉,成了天經地義。更何況這還是不可多得健康佳品。
我今天突然茅塞頓開,回首往事會想起一件事: 大媽家有一個碩大無朋的茶缽頭,能泡下八個十個立升的茶,是一家人六七口一天的飲料,大媽每隔一兩天要換一次新茶。我寄居大媽家幾年,現在忽然想起,我從未見過被大媽遺棄的殘茶,一次也沒有!也從來沒往那處想過。莫非是大媽都偷偷地吃了?出於不好意思,怕在我們城裏知青麵前有失臉麵,中國人的貧困從來會讓人自慚形穢!是大媽趁著我們出工,在家悄悄地消化了?因大伯在城裏工作,拿工資,在村裏算經濟富裕,大媽不需出工。
大媽93歲了,還能堅持上班,跟她吃了一輩子的茶葉有關聯嗎?
2021年五四青年節午後
金弢,字有根,1974年杭州外國語學校高中畢業,插隊落戶浙江桐廬儒橋村,1977級考入北外德語係,81級北外德語讀研。1985年1月進文化部, 1985年3月進中國作家協會,任職作協外聯部,曾多次組團王蒙、張潔、莫言、路遙、魯彥周、高曉聲、從維熙、張抗抗、公劉、鄒荻帆、王安憶、北島、舒婷等等作家出訪德國及歐洲諸國,八十年代末獲德國外交部、德國巴伐利亞州文化部及歐洲翻譯中心訪問學者獎學金,赴慕尼黑大學讀博。現居慕尼黑;
主要文字及譯作有: 長篇小說《狂人辯詞》、《香水》、《地獄婚姻》、2013
年編輯翻譯出版德文版中國當代中短篇小說集《空的窗》,由德國Spielberg出版社出版,並於德國、奧地利、瑞士三國同時發行。全書篇幅達三十五萬字,共504頁,寬版,被收入的十二位作家及作品為:陳染《空的窗》、陳建功《找樂》、東西《沒有語言的生活》等;
八十年代發表翻譯及作品:《世界文學》、《外國文學》、《詩刊》、《長江文藝》、《鍾山》、《百花洲》、《文藝報》、《中國婦女報》等等,已發表20多位德語作家作品的譯文;
來德三十二年,在德創業二十二年,文學創作及翻譯輟筆三十年。二十個月來,金盆洗手,回歸文學,寫就新作六十餘萬字。至今不惜披星戴月筆耕;
兩年來文字散見歐洲各大華文報刊,《歐洲新報》、《歐華導報》、《德國華商報》等;
近來國內紙媒發表:
01· 《聖力姑娘》(小說)(廣西文學,2019年第7期);
02· 《保羅•策蘭杏仁詩譯及後記》(南方文學,2019年11月刊);
03· 《痛憶路遙》(三峽文學,2019年12月刊);
04· 《走向世界的漫漫長路》———德文版《空的窗》走過漫長曲折(南方文學,2020年第1期);
05· 《香水緣和我們的八十年代》(南方文學,2020年第5期);
06· 《街坊陸遊》 (人民日報海外版、天津文學,2020年第11期);
07· 《莫言往事》(北京文學,2020年第12期);
08· 《記憶裏的王元化》(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12月期);
09· 《話說莫言———時空跨越三十年》(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12月期);
10· 《兩位同胞》(中國法治周末 2021年1月刊);
11· 《冬日裏的長尾》(小說)(向度文學,人間故事,2021年1月期);
12· 《我和庫恩》(中國新聞周刊2021年2月期);
13· 《格拉斯和他最後的詩》(中國法治周末2021年2月刊);
14· 《老黃》(小說,賀州文藝,2021年第一期);
15· 《二叔分瓜》(小說,賀州文藝,2021年第一期);
16· 《漢學家庫恩誕辰137周年,憶與其遺著的一段緣》 (中國法治周末2021年3月刊);
17. 《春風十裏薺菜鮮》(散文,戀愛、婚姻、家庭)2021年第4期;
18. 《德意誌思考》(中國新聞周刊,2021年四月刊);
19. 《回憶施瓦茨》(中國新聞周刊,2021年五月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