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一張畢業照帶來的回憶 (修定稿) 1977年的高考,是一次特殊的高考,是我共和國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大學招生。七七年——是“四人幫”垮台、文革結束的第二年,經過中央45天教委馬拉鬆會議,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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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弢 —— 我經曆的八十年代的同胞難民 (一)

(2019-10-25 09:33:00) 下一個
 

金 弢 —— 我經曆的八十年代的同胞難民 (一)

近日來英國三十九名偷渡客的死亡,全世界的媒體鬧得沸沸揚揚,一時間成了眾口一詞,都又談起了難民偷渡的話題。雖然警方尚未蓋棺定論,事因的真相還在調查之中,然而八十年代的一段親身經曆,讓我接觸到了當時的偷渡客,這些往事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

俗話說,八十年代的中國留學生,到了西方沒有打過工的,就不算真正意義上的留學,而且所有的自費留學生初來乍到,為了生計打工是在所不免,我也不例外。為了掙得生活費我進了中餐館,從而也接觸到了來自祖國的難民 ·········

我的頂頭上司、就是那個準經理,她是八十年代初半偷渡來德國的難民,浙江青田人,據說青田人的移民史可以追溯到一百五十年以前。說偷渡,就是蛇頭通過地下組織承包一個中國居民把他用半合法或非法的手段運送到西方國家,偷渡費八十年代初已很驚人,到了九十年代漲到一人十八至二十萬人民幣,想象一下那時一個大學生的工資還不到一百元。但一到德國報了難民打了黑工,頭兩年等於白幹,掙來的錢全部還債,第三年起就是淨賺。德國審理一個難民的程序當時最快也要四、五年,就是到了最終不能被批準,在這個時間段內掙的錢還完債後還剩下一個天文數。最後能留在德國當然理想,當時的西德是個肥得流油的國家,為很多難民的首選。萬一留不下來,轉道去南歐意大利、西班牙的也遠遠好過回國。

而所謂的半偷渡既自理從中國出發,想辦法到達西方國家的邊境,再由蛇頭幫助越過邊境把人偷渡去西方國家。這些做偷渡生意的老手早已買通西方國家的邊防,有固定的通道、時間、價碼。首先,這些半偷渡客通過關係拿錢買來一張非洲某個國家的探親訪友邀請信,因為那裏已有他們早先移民出去的親朋好友。這些偷渡客以此名義申請到中國護照,有了護照便去那個非洲國家辦簽證,從這種非洲國家得到簽證易如反掌,因為很難得有人去這些國家探親或旅遊。

鑒證費既是這個國家的一項收入,所以簽證管理非常鬆。其次,去辦簽證的國人事先都已打聽好了一個行賄手腕以更便捷得到簽證,就是在這非洲國駐京使館遞交護照辦理簽證,護照裏夾進 100 美元,算是給簽證官的好處費,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而且行情也會隨時漸長,如若給少了就有拒簽的可能,給多了自然就白白浪費外匯。八十年代初至中期這個價碼一般打得住。象非洲這種窮國 ,100 美元可是一筆非常可觀的財富,那麽強烈的誘惑何以抵擋,況且這些國家腐敗成災,濫發簽證,好處唾手而得。

等到拿了非洲國的簽證後,下一步要辦過境簽證,走的比較多而又實惠的線路是從北京買一張西伯利亞大鐵路的火車票,八十年代票價 在 400 元人民幣上下,從我國的二連浩特出關,途徑蒙古、蘇聯、波蘭進入東德。有了目的地國的簽證,辦過境簽證就容易多了,因為這些不是入境旅遊或入境居留簽證,隻有三四天的過境期,對過境國除了過境客給該國帶來消費的好處外不會造成任何負麵影響。我們的同胞去沿途路經的國家申請簽證,聲稱火車到了東柏林,然後轉飛機去非洲,理由實在,整個安排無懈可擊。

辦過境簽證的賄賂價碼在五十美元上下,手法一樣,把錢夾在護照內,辦簽證時簽證官把錢放置一邊,蓋完章後把護照一給,錢就不提了。這種做法很靈,使館人員照章辦事,既做了工作又得了好處,事情辦得天衣無縫,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而國人則免去了無謂的審查,得到簽證順理成章,可謂互惠互利。也聽說有過河拆橋的國人,看章已蓋好,再要回美元。簽證官無奈隻好吐出賄賂,明知上當也是啞巴吃黃連啞口無言,生氣也沒用。有事成後自鳴得意漏了口風,但這種人會被老鄉唾棄,罵他是害群之馬,殃及後人。

這些國人到了東柏林,並沒有買機票去非洲,而是等待從法國或荷蘭過來的蛇頭,由他們把這些偷渡客從東德過境西德,借用西德過境通道,進入法國、荷蘭,這樣就不給西德留下什麽問題和痕跡,被收買的邊防軍也可心安理得,沒有後顧之憂。而從西德過境的蛇頭承諾這些過境客決不留在西德,不會給他們造成後患。瞧,犯法還講個誠信。

如果目的地國不是法國、荷蘭而是西德,那走法就不一樣。到了東柏林必須轉火車去捷克,當然事先辦好捷克的過境簽證,聲稱從布拉格轉機去非洲,實際上到了捷克後,利用天黑翻山越嶺冒著生命危險被領著穿越綠色地帶進入西德的巴伐利亞,據說那一帶的邊界管得最鬆。

有一年我獨自一人從北京去東柏林開國際會議,為了替國家節省外匯不坐飛機,用人民幣買票,走的就是西伯利亞大鐵路。一上火車不久,就有同胞乘客來打聽我去哪兒,聽說我去東柏林開會,就都摽上了我,說他們不懂外語要跟著我走。那時中國人思想單純,又時興助人為樂,到了國外同胞不會外語,替人解難,則是每一個中國人的責無旁貸。從北京到莫斯科火車要走七天七夜,這一路上那些人對我是關心倍至,除了上廁所,什麽都替我辦,還時不時地提供食品、水果、零食,到了二連浩特,中國的火車輪子要換成蘇聯的寬大車輪,需要三個小時,是進餐館加餐的機會,我被他們搶著邀請。

結果到了東柏林,我帶去的一行李方便麵幾乎沒動。這些人事先早已打聽到,火車到了莫斯科後要從莫斯科站去白俄羅斯站換車,他們不會外語要出租車會有困難,都求我到時幫他們要好出租,並爭著跟我同坐一輛車,而且主動提出承擔車費以保證自己不在換站途中丟失,所以整個旅途中爭先恐後地拍我馬屁。也正是在這趟火車中,我對他們進行了七天的 “訪談”,把偷渡出國的情況掌握得了如指掌,並收集了一大堆鮮為人知的資料。

這些人聽說了我是作協的,作家嘛好奇,什麽都想知道,既然對這方麵有興趣,為了討好我,他們積極配合,有問必答,我就這樣把偷渡行情打聽得巨細無遺。然而,雖然他們開始時是那樣地巴結我,但到了莫斯科轉完火車站後,他們就沒有一個再理我了,到了白俄羅斯站排隊蓋章去東柏林時,我被他們遠遠地擠到了一邊。他們已經用不著我了,火車會自然而然地穿過華沙到達東柏林,在那裏會有人來把他們接走。他們這樣做也不在乎別人會不會把他們看成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我眼前的這位準經理就是這麽一種難民,當然她也是從捷克被人偷渡過來的。她的女兒還小,一歲多一點,她來上班時,孩子在家就由保姆看著,保姆是他們同村一起跑出來的難民,給一些錢讓她看孩子,到了下午餐廳休息時碰上準經理不能及時回家,保姆便帶著孩子來店裏。廁所衛生、店堂吸塵和廚房洗地是她的第二份工作。這些中國人到了國外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錢,讓他們在家閑著等於要了他們的命,他們在國內的高利貸會讓他們想得發瘋。

不久前一次類似的情況讓我難以忘懷,那是我剛來德國兩個禮拜時,第一次跟中國難民打交道的經曆,從而了解到這些難民負債出國急於掙錢寄回家還債的壓力。那是我來德國後一次在住宅區商場買東西,一個德國男子,五十來歲,見我長著一張亞洲臉便主動過來跟我攀談,他原來是德國艾伯特基金會駐中國辦事處的老總,對中國人包括對外國人都非常友好,他女兒夏娃在難民營做誌願者,後來愛上了一個南美的難民,結婚並生有一女一男,生活很幸福。在夏娃做義工的難民營裏,住著四個中國難民,管理人員見他們日日抑鬱寡歡,以為他們吃不慣麵包不開心,就把主食換成了大米,並不見效,又設法安排他們去上德語課,好象他們又提不起興趣。問問他們,用英語指手畫腳地說說,不盡明白,他們整天更多的是愁眉苦臉,不知道是他們不會英語還是別有原因,弄得難民營的管理員不知所措,不知怎樣才能解決他們的問題。他們很想幫助這四個中國人,希望他們能快活起來,到了德國就該賓至如歸,百般努力終不見效。然而,他們怎能知道他們的幫助終究是徒勞的,他們是永遠幫不了他們的忙,永遠滿足不了他們的心願,而他們也永遠不敢道出自己的真情。

這位中國人的友好使者把我介紹給了自己的女兒,我們約定一塊兒去難民營看望中國同胞,由我當翻譯。同胞見到我時極為緊張,懷疑是使領館派來摸底的,一問三不知,守口如瓶。我於是主動介紹了自己的身世,說自己在這裏留學,也在餐館打工,說了不少餐館的事例,這樣他們才慢慢消除疑慮,道出了真情。他們的不開心是因為還沒有找到工,當然是打黑工。難民是包吃、包住、包衣服、包零花錢的,就是不給工作許可。而難民營裏的一切該算是上乘的待遇,而我們的同胞對這一切都興致索然,這些生活用品、國家發的福利品他們可有可無,每個月發的那麽幾個零花錢跟他們的既定目標大相徑庭,他們要掙大錢,掙大錢就得打工,就靠這幾十個馬克來滿足他們的欲望相去甚遠。

我從骨子裏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我有過生活的經曆,對國情實在是再了解不過了,若把實話原本地翻譯給了德國人,不就出賣了同胞,給整個中國抹黑,還會直接影響他們日後的難民開庭審判。象我們這樣文革過來的一代人,在那種政治環境中長大,有很強的政治思想意識,看什麽事想什麽事都與政治掛鉤。而我也太能理解同胞了,中國人中你我他,大家一切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一個錢字?不就是因為德國的馬克大、值錢、不就是因為德國的錢好掙嗎?

這四位國人都是江蘇上海的,他們雖然也算是被偷渡到了西方,但他們采取的方法和走的路線與其他福建青田難民不一樣,也根本花不了二十來萬人民幣。象他們這些人,一般都有大學學曆,有的還是上海蘇州的大學老師。國內的大事發生後,他們都以帶頭人的名義到了西方。他們先在國內通過中介在捷克注冊一家皮包公司,或許連皮包都沒有。然後以這個公司的名義獲得捷克的入境鑒證,算是某種商務投資。在捷克落腳後一年之內通過蛇頭從捷克偷渡到慕尼黑,人一到慕尼黑馬上把會暴露自己身份的所有證件全部銷毀,然後去移民局申報難民,聲稱自己是難民,通過地下組織到了西方,為了這個組織的安全,那些人把那些為了幫助他們出境的所有證件都已隨身帶回。

在我取得了他們的信任後,他們對我毫無掩飾地實話實說:難民營裏他們根本不明白我們來德國的目的,以為我們真是受了迫害。而我們的真實情況又無法讓他們知道,這兒的福利是不錯,吃住零花補貼什麽都該讓人滿意,但我們在家又不是餓肚子,因為沒的吃才來的西德,我們來的目的是打工掙錢,不掙錢我們在家欠的債拿什麽去還,越拖債就越重,高利貸是會吃人的!這種情況我心知肚明,我唯有感慨自己國家的落後,如果中國人民的生活水平跟西德相差無幾的話,自己又何苦要受打工這份罪呢?這份錢如果在國內也能掙到,來了一心一意地讀書不就是了?!遺憾的是情況不是這樣,對同胞的無奈,我除了安慰也愛莫能助。結果我非但沒有勸他們要遵紀守法,不要去打黑工,反而記下他們的電話,許下承諾,一旦有打工的機會馬上聯係他們。事後我想,自己其實也跟打黑工差不多,雖然有合法的學生居留,但老板也沒有給我正式繳納社會保險金,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是一個  “合法的黑工” ,因為從法律上說,學生隻允許假期打工。自然,當年在德國的留學生哪兒會有這麽全麵的法律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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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25日易稿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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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劉大仁 回複 悄悄話 當年中西方收入差別巨大,造成大學老師之流的人都出此下策奔往德國。
博主是個好心人,讚一聲

當年來西方的大量“進修生”也大都是大學教授與國家研究人員,能留下的想方設法, 留不下的則省吃儉用,回去買了八大件吧醫生都難以賺得的高檔電器一舉撈足。

說起來這都是有毛澤東時代三十年經濟發展大停滯造成的,屬於中國人的心酸往事。好在毛死之後中國四十年高速發展, 到如今中西差別大為減小,這種讓人心酸的怪事已經一去不返,成為曆史回憶。

驚濤駭浪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妮妮UK' 的評論 : 謝謝認同,漂亮的
妮妮UK 回複 悄悄話 是的,我認識的也不是在國內無法生存才選擇偷渡的,想賺更多的錢也是冒險的理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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