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嚐禁果
今天是 3 月 5 日,是學習雷鋒紀念日。今天是星期天,平常星期天建子會睡到 8 點差20,趕上食堂最後一撥早餐,然後去圖書館。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有任務,昨天係裏陳老師交代他:為了響應北京市委開展的學雷鋒紀念日,北外組織各係星期天派代表在紫竹園門口搞一次 “服務社會” 的活動,作一次外語谘詢輔導,明天你帶六名 81 級的小同學代表係裏去參加。
谘詢活動 8 點開始,學校不準備派車接送,魏公村離紫竹園也就兩站地,由建子負者給大家買票,回係裏報銷。 為了能及時趕到現場,建子跟大家講好,七點一刻在女生 5 號樓前集合,步行去 332 路車站。到了集合完畢建子才發現,今天除了自己,其他都是女生。
雖然已是 3 月,但北京的氣侯還是異常的寒冷。今天沒有太陽,陰沉沉的天,說話時滿口吐著濃濃的白霧。紫竹園門口的水泥廣場上已經拉起一具寬大的紅色橫幅,金色的七個大字:北京外國語學院,非常引路人注目,老遠望去清晰可辨。英語係的同學已經到了,建子他們找到德語係的桌台,等候在位。很快,就有人上來詢問,今天來訪者還真不少。沒多久,門口的廣場上已是熙熙攘攘。前來詢問的參差不齊,男女老少哪個年齡段都有。
來谘詢的,除了提問德語語法和詞匯外,也有人想了解德語是一種什麽樣的語言,也不乏打聽北外及德語係的入學和教學情況。大家知道什麽就答什麽,語言方麵的難題,能答多少算多少,事先也沒想到帶一本詞典來。小同學們回答不了的、難度較高的話題,就往建子那裏推,因為他是今天唯一的高班生。人民大學一名經濟係畢業的女生被分去了研究所任資料翻譯,拿了難度很高的專業文章來請教,一句話長達三四行,從句套從句,再加擴展定語從句,除了專業術語外,科技論文的特殊寫法也是建子見所未見,把他整整折騰了有半個小時。到了下午一點,在同學們再三提醒下,忙勁兒才算過去。整整五個鍾頭全神貫注地替人服務,大家雖然覺得很累,但心裏非常開心,這是大家用德語第一次服務社會,看到了學有所成的價值,也感受到了自身的價值。在回校的公共汽車上,同學們情緒很高漲。
到下了車,大家才突然想起,都過了午後 1 點半了,食堂裏是肯定沒飯吃了。有一女生提議,魏公村路口進去不遠有個郵局,郵局隔壁是個糧店,糧店裏有方便麵買。於是,大家一窩蜂地擁進糧店各買各的方便麵,完了又嘻嘻哈哈地蜂擁而出,直奔學校後門,大家喜氣洋洋,氣氛非常好。一女生撕開一包方便麵,直接放在嘴裏吃了起來,建子覺得大開眼界,沒想到方便麵還能這麽生吃,覺得挺好玩的,看看那女生,她卻神情嚴肅地解釋說,方便麵是油炸過的,本來就可以這麽吃的。建子看她那嚴肅的樣兒,義正詞嚴地陳述著她的道理,覺得她更加好玩兒了。然而,這包方便麵卻讓建子記住了她一輩子,還引出了他們之間一段不尋常的校園戀。
讀本科當過班幹部的建子,到了讀研班裏又得選一個幹部,就那麽六個人,選的幹部就是轉達一下係裏的消息,要麽每天去校收發室邊上的信箱室取一次信。紫竹園外語谘詢的第二天是星期一,建子照例來取信,出乎意料地碰上了昨天那個方便麵姑娘,一打聽才知道她班裏原來拿信的男生家裏老有事兒,隔三岔五地不能按時取信,班裏決定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她。一來二去的,他倆時常在信箱室裏見上了麵,他們的關係也慢慢地變得越來越熟知。
有時候人是很奇怪的,一個你不認識的人,就是整天在同一校園、同一係裏、在同一食堂吃飯,但你就看不見她,就是眼前撞上了也會有視無睹,而一旦認識了,她就會整天在你眼前晃來晃去。方便麵姑娘就是這樣,當然他們每次拿信邂逅,停留的時間會越來越長,交談的話題也越來越多。有時候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還會努力地找些話說說,就是不想馬上離開。人是習慣性動物,在信箱室經常相遇就習慣了這種相遇。有時候上午明明已經取過信了,下午還會下意識地又再去取一次,進了信箱室,明明知道收發室最多是每天分一次信,而今天的信明明上午已經拿空了,明明知道信箱裏沒信,還會自覺不自覺地再開一次信箱。有一回,他們倆上午取信不約而同地撞上了,但這一回聊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長。更有意思的是,下午他倆再次不約而同地在信箱室裏相遇。他倆瞬間地一愣,頓然象是心底的隱秘同時被暴露了而深深難為情,這似乎是一種無言的表白,然而刹那間,兩人又同時會心地大笑起來,橫在他倆間的隔膜一下子消失了。這種偶然性的發生,讓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地不必有再多的表示。他們不由地互相伸出手緊緊抓住,幸好沒被人撞見。
就此,他們約定好了取信的時間,放在上午的第二節課下課,有幾回建子從西院去東院取信看見了她走在前麵,故意壓住步子怕趕在了一起被人發現。有時建子上午沒課,因為到了讀研更多的是自習,然而到了這個點,他就會從圖書館走一趟信箱室。除了事先跟對方打好了招呼,就是突然進城辦事,建子也會盡量趕上這個點回校。盡管他們每次取信的時間越來越長,打開的信箱長時間地無法合上,佯裝象是剛到還沒取完信似的,以不讓別的取信的同學覺得奇怪。日複一日,他倆對這種見麵的頻率和時間長度開始不滿足了,尤其是到了晚上在圖書館作晚自修時,腦海裏浮現的人影讓他們無法靜下心來專心看書。一次姑娘家發生的意外,讓他們終於定下決心到校外去約會。
那次,他們又在信箱室相遇,姑娘顯得很難過,欲泣無淚,建子雖然一無所知發生了什麽,但他的第七感官告訴他,一定發生了重大的事情。看得出,姑娘現在是多麽地需要有人能安慰她,她多麽渴望有人能擁抱她一下,建子也多麽希望能把她擁進自己的懷抱給她尉籍。她那樣楚楚動人、讓人心感疼痛的悲戚讓建子無比難受,但此時此刻又不能將事情的緣由一下子說清。他們約好晚上7 點在學校邊的蘇州街飯館兒門口見麵。
紅日西沉,落照退逝,兩人終於等到了傍晚,如約而至。餐廳側麵有一條泥埂路,寬寬的,有兩米多,可以走馬車,泥路左右都是菜地,路左邊,馬上可以收割的卷心菜被外麵的綠葉裹得嚴嚴實實;右邊是一望無際的大蔥地,他倆牽著手一路朝西走去。
” 我下午看到你們體操隊訓練了,” 姑娘說,“一身白色的體操服真好看,你在雙杠上的倒立做得很棒,真帥!“
姑娘說得有點情不自禁。建子站住腳,攔在姑娘的麵前,雙手捧住她的臉,兩眼深情地看著她的眼睛,說:
” 你告訴我,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你上午這麽痛苦?“
” 我爸媽離婚了。“
建子無言以答。他沒想到他會得到這麽一個答複。這對她年輕的心靈將是何等沉重的打擊!
”這話你跟別人說了嗎?“
”沒有,我誰也沒說,係裏也沒人知道。“
”你家裏還有誰?“
”還有個弟弟,小我五歲“。
” 哦······。“
建子沒有往下說,心想,“她把家裏這麽重要的事第一個告訴了我,這不光說明在這個世界上,她沒有再更值得她依托的親友可以痛訴衷腸,這還說明她對自己又是何等的信賴!" 建子垂著頭,無聲地往前走著。
他們一路沉默,沒有太多的交流,各自琢磨著自己的想法。不覺中,時間很快地過去。天黑了下來,現在該怎麽辦,姑娘顯露出猶疑的神色。
“沒事兒,不用怕,有我呢。我會走夜路。”
他們來到一個象是窯廠模樣的工地,打好的泥胚摞在那裏晾幹,建子認得出來,以前下鄉時,碰上隊裏沒農活,他也在磚瓦廠幹過。四周變得黑糊糊的,天好像有月亮,但被埋進了厚厚的雲堆裏。四周一片寂靜,就他們倆。姑娘象是有點走累了。他們來到磚坯堆邊,靠著一堵泥牆,建子撿了一塊生磚,坐了下來,向姑娘伸出雙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你就別把褲子弄髒了。“ 姑娘依順地坐了下來,測過臉對著建子。建子親了親姑娘,親了親她的臉。
那次田間散步後,他們彼此的渴望日益加深,偷偷地約過一次遊頤和園。吃過午飯兩點在魏公村公共汽車站碰的頭,為了不讓熟人碰上,他們遊了僻靜的後湖。然而渴望隨能時相見,成了他們的日常需要。因為不在同一個班級,係裏碰頭總有諸多的不便,他們就選擇了學校圖書館,講好二樓,左邊進門右手第一排桌子。為了保證學習、搶到德解大辭典 《Wahrig》,建子就會每次提前等在圖書館門口。拿到詞典後就占座位,占好了自己的,還幫姑娘占一個,但不能緊著麵對麵,斜側那麽一兩個位置,既看得見對方,又不會引人注目。有一回校園的黑板報,係裏要讓姑娘寫一篇學習張海迪英雄事跡的文章。姑娘找到建子說,這種政治文章我怎麽會寫,你寫挺合適的,還是你幫我寫吧。文章登出來後,姑娘笑著對建子說,係裏出牆報的,死活不信我能寫出這樣的文章。
夜已至深。他們倆從圖書館出來,繞著遊泳池的內測,走進一片小樹矮林,那兒正在籌建聯合國同聲翻譯的培訓大樓。他們沿樹蔭前行,越過操場的南側,穿過主樓正門,來到右邊的露台底下。
夜色中的校園,美麗、嫵媚。四下靜靜的,月亮從主樓的背後悄悄地爬上了天空,懸掛在大樓的左側,傾瀉下一片如水的光澤;月色灑落在園中的枝頭,樹葉恍如蘆葦變成了褐色,花壇上的落英呈一種不可名狀的色調,象是來自其他星球的紫羅蘭,枝葉閃爍著無法形容的色彩;白天飽酣陽光的紅玫瑰,此刻噴吐著荷爾蒙一樣的芬芳,沁人心脾, 教人神往;蝗蟲引逗著被降露打濕的草兒,和煦的微風擺弄得樹影婆娑,影影綽綽,一切誘人去愛,唯獨怯生生的禮數壓抑了種種表白······
一個星期後,建子在信箱裏收到姑娘的一封短信,讓他晚上六點在魏公村車站會麵,約他上她家,她有一個重要決定要告訴他。到了家,姑娘告訴建子,她母親跟她的青梅竹馬舊情複發,現已決定東渡扶桑去找他,她母親要把她帶去日本讀書。姑娘從小離不開母親,又害怕未來的後媽,決定同行。“今天夜裏我爸媽都不回來了,弟弟也跟著媽出去了,家裏就我們兩人,你想發脾氣就跟我發吧。”
建子聽了象是明白了什麽。之後,她很快去了日本,幾年後建子也出了國。雖隔天涯,時光輪轉幾十載,建子依然在為她默默祝福。
有人惦念的女人是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