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弢 ——— 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北外德語七七級 —— 一張畢業照帶來的回憶 (修定稿)
後左三為本文作者
1977年的高考,是一次特殊的高考,是我共和國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大學招生。七七年——是“四人幫”垮台、文革結束的第二年,經過中央45天教委馬拉鬆會議,終於決定恢複已停止了十一年的高考,中國因此經曆了繼文革之後,又一段史無前例的曆史。是年,考生570萬之強,錄取名額僅 27萬,隻占考生4.7%。那是共和國曆史上唯一 一次的冬季大考。
因時間倉促,來不及全國統考,由各省出題;也是因為十一年的積壓,考生雲集,考場供不應求,大多省份都實行了初考和複考。我所在的省份,在高考報名之前其實已經進行了一次考核刪選,不許參加報名的類別有: 本人屬於黑五類的、父母、祖輩政治問題屬於現行、生產大隊或基層黨支部明確指名不允許參加者以及不達高中畢業學曆的一律不能報名,而且不另設中專考場。我們縣分四個考區,八到十個公社為一考區。每個考區初考生近千,考後進省裏複考的隻剩下幾十,全省七個地區,上百個縣,好幾千個公社,無以數計的生產大隊、生產隊。參加複考的考生,勢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那年考生雖說570萬,然而被卷入複習以及參與高考工作的人數全國高達1.3億。往往是家裏一人報考,舉家行動,祖孫三代,全體參與。一家人七八口,分頭托人幫忙、打聽尋找複習資料,那是一個多子女家庭的時代。
當時,一切文字形式,除了毛選、革命樣板戲,都被視為珍品;一切書籍,無論是老書、舊書、哪怕是破爛殘缺、破四舊的殘餘,都成了複習的至寶。不忘那年廢紙一分錢一斤,舊書四分錢一斤,自廣播喇叭傳出恢複高考的消息後,廢品商店、廢品倉庫裏的 “廢書”、 “廢紙” 一夜間被人一麻袋、一麻袋地搶買一空。就是家裏無人參加考試的左鄰右舍、親戚朋友,也被調動起來,翻箱倒櫃地找書,凡是塵封多年的舊書老書則更為值錢,開卷有益。一時間,不僅廣播報刊、機關單位、廠礦企業,就連大街小巷、乘客行人,熱議話題隻有一個,就是高考,中國人十一年來開口不離政治,這次社會現象的突變,是一場何等深刻的複興!就連生活於社會底層的庶民百姓、生活在農村山溝、目不識丁的貧下中農,都把柴米油鹽拋在了腦後。辦公室、車間裏,上山下田農活間,誰能躲過這一話題?!
考題共為四門,文理分科,兩科同考政經、語文、數學;文科另考史地,理科另考理化;外語作為文科加試,錄取資格必須首先獲得文科考試的通過。複考後,初選通過者先行體檢;重點大學學生如北大、清華、北外、社科院等,提前政審。百萬考生迎來了改變人生命運的關鍵一刻,有人如鯉魚躍越龍門,有人此刻一步登天,有人是山窩窩飛出金鳳凰。然而,更多的考生卻經曆了一次人生挫折,留下了無限的、淚水浸透的遺憾 ············
昨天,係裏的張崇智老師在 “北外德國校友微信群”上意外地曬出了一張 七七級全體畢業生留念照(攝於82年元月),不禁讓人浮想聯翩,30多年前的舊事曆曆在目,恍若眼前。77年那年,是我後來的班主任、德語啟蒙老師莊慧麗的愛人、我們東歐語係的徐老師來我們浙江省招的生。那年,北外在浙江省隻有三個名額,而且隻有德語,整個省裏報考德語專業隻有一名考生,考試成績為 5 分,是百分製中的 5 分,結果三個名額均從英語報考生中挑選:杭州市包括杭州地區 7 個縣挑選了一名,寧波市及寧波地區挑選了兩名。我因為英語成績優越(成績是107分,省裏拔萃,卷內 97 分,附加題英文作文:“當我唱起《東方紅》的時候”,10分滿分)而作為杭州唯一的名額被北外錄取。因良好的檔案記錄,係黨總書記陳淑卿老師找我談話,讓我負責係團支部工作並兼任德語課代表(在此在記錄當時的實況,是為了保證曆史的真實性,在實話實說,作為曆史資料)。
77 級的同學中,一部分從小學、初中、高中學的是德語作為外語,考大學考的也是德語;而我們外地學生,學的、考的都是英語。因程度不等,分成快班和慢班,分開授課,所用教材也不一。
77 級分四個班,兩快兩慢。進校後,我們慢班從 ABC 開始學,而快班的同學已經開始上德語閱讀課了。除了主課,其他公共課都在一起上,如漢語、政經、曆史、體育等,時而舉行的大課或講座則在大教室舉行。大三開始學習第二外語,二外統一是英語,如果通過二外畢業考水平,可以免修英語,選擇另一外語,我就選擇了法語。讀研時二外一律是英語。
到了大四,經過三年披星戴月、廢寢忘食地努力,慢班同學的德語水平很快跟上了快班的同學,基本上已經齊頭並進,然而到了考研,考第二外語時,學英語出身的考生就占了優勢。
北外是具有光榮傳統的高等學府,她的前身是延安外國語學校,是當年毛主席、周總理親手締建的高等外語學府的雛形。北外注重學生的德智體全麵發展,強調又紅又專,雖然校內有無數的中央高幹子女,如宋慶齡的女兒、劉伯承的兒子等,北外強調發揚延安精神,提倡艱苦樸素的作風,學校實行供給製,不設特殊小灶,無論高幹子弟還是江南學生一律吃窩窩頭,喝棒子麵兒粥。北外樹立健康的校風,不提倡跳交誼舞,學校組織係裏的男女同學跳圓舞曲,反對在校本科學生搞對象,出現男女同學談戀愛,會作分班拆班處理,畢業分配不照顧戀愛關係。
文革後恢複高考那年,北外同北京外交學院一樣不屬教育部管轄,直接隸屬國家外交部,這是陳毅老總建國初期當外交部長時的主意,方針是我國的外交幹部由外交學院培養,而北外為國家部委及我駐外使節及聯合國機構輸送口譯人才。中國第一出名的優秀翻譯家唐聞生等都畢業於北外。直到1980年後,國家因加重了教育機製,擴大了教育權限成立了國家教委,兩所高等涉外學府才歸屬教委領導。
北外的辦學風格是聽說領先,本科期間加強口語聽說訓練,在語音實驗室強化變位、變格及語言基本功訓練。北外不同於北大、社科院,北外的畢業論文要求用德語完成,我自己的本科及碩士論文均用德語寫成。這樣也有個好處,一旦到了德國深造,博導可以直接讀你的論文,幫你向攻博委員會寫推薦信,不需要再補寫學分。北外課堂用語實行德語教學,第二年起配備外教,在開始的兩個學年中把德語語法過濾一遍,等學到了虛擬式,語法就算基本上通篇學完,餘剩的疑難到了第三學年逐漸補綴。除了專業主課,第三學年開始增設德語副課,諸如閱讀、聽力、語音練習、德國概況,翻譯等,翻譯側重文字對譯,以中譯德居多。為培養同聲傳譯專業人員,北外校內建有聯合國同聲翻譯人才專門培訓中心。
北外德語係的前身是東歐語係。這種語係的稱謂與設立與當時的政治形勢相吻。在我們 進校時,德語專業隻是東歐語係的一個大語種,民主德國當時被稱為東德。那時整個東歐國家都是社會主義製度,在蘇聯老大哥的率領下,整個社會主義陣營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進行政治及軍備上的抗衡,那是繼二次大戰結束後持續了幾十年的冷戰時期。東歐語係除德語外,還有羅馬尼亞語、塞爾維亞語、阿爾巴尼亞語、波蘭語、捷克語、匈牙利語、保加利亞語等,這些小語種一般最快也要兩年招生一次,每次七、八個學生,有的甚至要四年以上才招一次。到了我們本科將近快結束時,德語專業才從東院搬家到西院,從東歐語係分離出來,單獨成立了德語係。德語係裏包括了瑞典語種,或許是語種或地理位置的緣故。
77 級不設選修課,不搞學分製,課程均為必修,每個學期都由係裏發下新定的課程表。考試實行計分製,5 分最好, 2 分最差,是蘇聯式的評分標準。5 分為優,4 分為良,3 分算及格,2 分被淘汰。計分一律采用紅筆,紅 5 分是學生努力學習的目標,是又紅又專的象征,當時的口號:為紅5 分奮鬥!當然暗地裏也有學習逍遙曲的流行:3 分好,3 分好,不摸黑,不起早,不留級,不補考,買根油條不用找,三分三分剛剛好。但這種思想係裏一旦發現是要受批判。實際上,北外的學生個個勤勵好學,天才蒙蒙亮,整個校園已是書聲朗朗四起,早讀是北外的優良傳統。畢業時,除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外,每人還得到一本計分冊,可用來作為繼續學習或參加工作時的資格憑證。
到了 1981 級,中國才首次恢複了從大學本科應屆畢業生中招收研究生,那年全國能招收研究生的大學寥寥無幾,很多大城市都沒有能具備收研究生的學院,在北京除了北外,其他就剩下北大、清華、社科院;像上海、南京這樣的城市,也隻有某些高校的個別文革前的老教授有資格帶研究生。但到了第二年,情況就有了迅速改變。德語係麵向全國,第一批由應屆生中錄取研究生 9 名,6 名在校生,三名保送德國深造。6 名在校讀研生中,5 名專業為日耳曼文學,一名為語言學。直到1987年,德語係第一次獲得招收博士生的資格,第一個在讀博士生是封興良;本係自己培養的第一位文學博士為任衛東( 1992,09 ——1997,06),祝彥老師為他的博導。
北京外國語學院德語係七七屆
照片中:
前排就座的老師 ( 17名 ) 右起:張崇智、Nerlich、梁敏、Dr· Kloubert、董光熙 、謝瑩瑩、Peter Richter、楊蔭恩、Gabi Richter、陳淑卿、殷桐生?、唐進倫、胡祖庶 、錢文彩、劉芳本、郭銘華、莊慧麗;
二排女生( 19 名)右起:張秋濱、李瑩、王夫、薑雅南、王冰冰、高秋菊、李紅、張立平、楊誌文、張唯、劉亞平、劉桂霞、湯依滬、趙羅瑩、張瑋娜、王天健、李美英、嶽春紅、張淑玉;
三排男生(20 名)右起:李金祥、戴欣秋、金弢(字有根)、湯鵬、胡德全、鄭陳靈、王冰、張永強、吳陶飛、田嘉庚、張建國、李潔、陳亮、畢健、房曉明、徐雪來、鄧衛幸、楊健、周建明、錢光偉。
注一:77 級合影缺席的老師為:Hr. Th. Umhang、Fr. Al. Lessing、 Hr. R. Bauer、Fr.Schneider、 Hr. Rößler、劉霞、陳杭柱、鍾立平、朱振群、王炳鈞、馬立英、王民;
注二:77級擴招生 7 名;
注三:77級合影缺席的學生有:高愛賀、薛思亮、楊惠群、榮裕民、王蓓蓓、胡曉、苗凱東、周藝、陳琦。
注四:合影缺席學生中:一人無故缺席、一人提前畢業讀研、兩人提前畢業公派出國、一人轉校、三人轉入78級、一人肆業。
注五:照片上的"七七屆" 應稱作為 "七七級“ 或 ”八一“ 屆。
注六:唐老師左手邊的又該是誰呢?我印象中80年元月那天下午拍照前我跑去西院係裏通知老師們,在劉芳本老師二層樓朝南的大辦公室裏臨時拉上了一位是係裏的但我不太熟的而且是肯定沒有教過我們77級的一位中年男老師一塊去合得影。他還說: 他又沒有教過我們。我們說:沒事兒,沒事兒,正好趕上合影,一起拍個照留個紀念。所以他就同意了。到了東院,看大家還在椅子,我趕緊回我就位於主樓北側的宿舍拿軍大衣。所以拍照時我穿著大衣。回宿舍(一層樓倒數第二間)拿衣服時見陳琦在宿舍,我說,都快開始了,還不趕緊去?陳說: "我不去"。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沒說話,拿起大衣就走了。至於 "高愛賀" (他跟我也是同一宿舍的,還有田嘉庚,都是 4 人一間)為什麽沒參加合影,記得那天上午他說要進城一趟,好像說是他爸從遼寧來京要去火車站,說有可能趕不回來了。照片數據上的漏洞,請各位老師,師友幫助慢慢補缺。謝謝了!
注七:北外簡史: 北京外國語大學前身是1941年成立於延安的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三分校俄文大隊,後發展為延安外國語學校,建校始隸屬於中國共產黨領導。新中國成立後,學校歸外交部領導。1954年,更名為北京外國語學院;1959年,與北京俄語學院合並組建新的北京外國語學院。1980年後直屬國家教育部領導。1994年,正式更名為北京外國語大學。
注八:記錄:金 弢, 二零一九年三月十二日於德國慕尼黑 (修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