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忘不了在北外的時光( 一 ) 金 弢: 北外德語七七級 —— 一張畢業照帶來的回憶 (修定稿) 1977年的高考,是一次特殊的高考,是我共和國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大學招生。七七年——是“四人幫”垮台、文革結束的第二年,經過中央45天教委馬拉鬆會議,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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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弢:小說《人間家事》係列 —— 狗狗旺旺 (四)

(2019-04-07 08:02:08) 下一個

金弢:小說《人間家事》係列 —— 狗狗旺旺 (四)

——   捌

知識青年是國家的人才,廣播宣傳裏都這麽說,各級領導對知青才學的利用要做到充分,這是公社黨委最近開黨委會傳達的省裏的指示。眼下縣、鎮各中學師資力量嚴重短缺。建子雖然在外語學校高中畢業,除了主課英語外,數學也是他在班裏數一數二的強項,當然在縣裏、在公社黨委眼裏,誰都知道建子的特長是英語專業。這麽一塊好材料領導是肯定不會把他閑置起來的。隨著鄧小平的第二次複出抓教育,中央教委的全國辦學精神很快下達到了各縣鎮,尤其是要全麵恢複自文革開始以來幾乎全部癱瘓的外語教學。這樣一來,建子意味著責無旁貸地要脫產離開生產大隊去縣裏教課。社員中已傳得滿城風雨。

建子不願意去教書,他有他的心病。雖然當老師是全村人人羨慕的職業,換了別人誰都會爭先恐後、求之不得,有說不完的好處:可以拿工資,現金對農民來說可是可望不可及的;不用下地了,擺脫了繁重的體力勞動,成了腦力勞動者,離開了又髒又累、時間又長的農活;更重要的是在沒有文化的偏遠山村,教師被人尊稱為先生,受眾人敬仰。那麽好的美差建子不敢接受,是擔心一旦任了職,以後領導就不會再放他走了,建子害怕自己將來上大學的理想就此落空。就是不上大學,返城上調的機會是否也會受到影響? 加上一旦去了縣城,他就不能每天跟旺旺一起練奔了,而且一走就是一個學期,雖然有周末,但專程坐長途也不現實。

公社黨委管文教的副書記、大隊黨支部兼管知青工作的書記、學校的盧校長,三人是三顧茅廬、恭恭敬敬地來到知青點請建子出山。在實在無法推辭的情況下,為了替學校排憂解難,就算救急,建子答應學校就幫忙一個學期,理由是自己下農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要在廣闊天地經受實際的鍛煉。無奈之下,校方隻好默認了建子的要求。因建子的數學底子好,他也兼任起了高中的數學老師。

到了縣城,因體力上的輕鬆和時間上的悠閑,建子一空下來很不習慣見不到了旺旺。隻要公社或大隊有拖拉機來縣裏,或縣裏有車去山裏,建子都會搭車回生產隊一趟。隔開了一段時間,旺旺再次看到建子,有如親人久別重逢,更是難舍難分,老鐵匠甚至同意建子可以帶旺旺回家過夜。那個時候,農民除了過年和 “雙槍” 過後辦的慶豐酒外,平常吃不到肉。國家為了照顧知青,考慮到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營養,知青每人每月發一斤肉票。買肉的那一天,建子一定會帶上旺旺在家裏一起好好地享受一頓。過去的知青買肉都要肥的,就是因為缺油水,現在因為有了旺旺,建子跟殺豬的山溝佬講好,一斤肉票可以買一斤半帶骨頭的肉,建子買了很多帶脆骨的肉,當然所有的脆骨都成了旺旺的盤中餐。

時間過得說慢也慢,說快也快。就在建子跟旺旺離多聚少的半年中,一個學期即將過去。為了不讓學校到時又缺了老師開不了課,建子事先跟盧校長又確認了隻教一個學期的決定。盧校長頗為惋惜地說:你看同學們那麽喜歡上你的課,很多學生因為你都喜歡上了外語,你這麽一走,我真擔心不少同學會受打擊。建子不得已語氣委婉地安慰盧校長:慢慢來,會有辦法的,會順理成章的,再說吧。果真,後來文革結束,恢複了高考,縣裏和建子都確信他已經考上了大學,隻等待著大學通知書的下來,這時學校的英語教師因流產而無法上課,盧校長又不得不來建子家上門求援,並對建子打下保票,入學通知書什麽時候到他什麽時候就可以停課,絕對不會影響他的入學。

這次兩個月的幫忙教課於建子而言,是一段心情輕鬆愉快的經曆,這回他沒有了象第一次那樣生怕被拴在農村的精神壓力,他反正要走了,這已成了定局,他心花怒放地享受著每一寸時光,但建子萬萬沒想到,他這回一走,成了他跟旺旺的訣別。

——    玖

入學通知書終於下來了,建子搭乘省委招生辦公室來縣裏招生工作組的吉普車回到村裏。他下了車,還沒來得及回知青點,先去了鐵匠家,他在縣城裏給旺旺買了一個午餐肉罐頭,想讓旺旺饕餮一頓,這將是他跟旺旺的告別儀式。建子人還沒到鐵匠家,老遠已看到雪勇端著飯碗坐在門檻上吃飯。建子大聲喊著雪勇的名字,高聲嚷道: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考上大學了! 刹那間,建子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一種冷清、若失的感覺,今天怎麽沒有了旺旺象往常一樣遠遠地迎麵跑來迎住他?撲在他身上盡情地撒著歡,表現出各種各樣的親熱?建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向雪勇,高聲問道,幾乎在大聲呼叫:旺旺呢,旺旺在哪兒? 怎麽見不旺旺?··············

雪勇尷尬地笑笑,拿著筷子當當地敲敲碗,建子以為雪勇以此在召喚旺旺,但並沒有見到旺旺的蹤影。建子又大聲疾呼問雪勇:旺旺呢?旺旺呢?近乎在對雪勇吼叫。雪勇依然尷尬地笑著,依然什麽也沒說,再次當當地敲敲碗,最終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吃了。

啊 ··········

建子的心象是被鐵匠埔裏的鉄鉗夾住似的,他感到無比的痛楚,他感到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疼痛  ··············

時間過去了五十年。多少人和事,多少景和物,都在歲月的衝刷後,日漸褪色;太多的情與景,太多的恩與怨,隻要不再念及提起,隻要不複觸物生情,大千悲喜滄桑、塵世名韁利鎖,建子的餘生之年也許不再會想起。然而,旺旺!他曾無數個日日夜夜、朝夕相處的旺旺!這麽多年來,大半輩子的過去,但它在建子的記憶裏非但沒有淡出,反而變得越加清晰,思念越加強烈,來到德國,更是有增無減。

——   拾

負笈重洋到德國,建子認識了一位同胞,上海人,大他一歲,同姓,建子稱他為本家,敬如兄長。他給建子講述了一段同樣讓建子莫齒難忘的經曆:

六十年代末,本家作為知青赴江西插隊落戶。一家農民要殺自己的狗。傳說,狗隻有在被殺的時候因為恐懼,身體會釋放走某種元素,之後,這樣的狗肉才會好吃。所以殺狗時得很殘忍,讓狗驚慌恐懼,讓它釋放掉這種元素。那幾個農民把自家的狗用大門攔腰夾住,用榔頭死命不斷地錘擊狗的腦袋。這種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遭遇,狗從不解、茫然、驚慌、恐懼、一直到掙紮、真正含義的垂死掙紮,發出悲切的哀求、發出歇斯底裏號咷,無情的鐵錘像雨點一樣不停地向它砸去。求生的本能讓狗奮力躍起,它掙脫了兩扇大門的夾擊,它終於重獲自由。但它沒有因此而遁逃,在十幾米處,它搖搖晃晃地站立在那裏,滿頭往外噴瀉的血染紅了整個頭部,在狗的跟前瞬間已是滿地血水。

第一次的不成功,意味著還有第二次!主人發號施令,喚它回來。被打成如此境地的狗,還不逃跑,可憐而膽小的狗,害怕成了喪家犬,怯生生地又走了回來。它被再次夾進門縫,再次受到重擊,受到致命的重擊 ··········

2019年元月15日  於德國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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