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弢: 係列小說——人間家事(十五)《浪跡天涯》冬城與春城
在一個四層的公寓樓前他們站住腳,二樓的一套二居室是她們宿舍,小的一間住著保姆和酒吧,較大的這一間是她和孩子睡。準經理把建子帶進房間,建子把孩子放在床上轉身正要走時,準經理拉住建子說:沒多少時間了,就別走了,馬上要上班了,你現在去男生宿舍,你又沒有鑰匙,別人都睡著了,有誰會給你開門?孩子睡床上,你就躺沙發吧。我去阿姨她們房間睡。建子無奈,想想說得也有道理,就留了下來。
春城的火車站離開建子的店要步行十五分鍾,跑步前進也起碼要十分鍾,夜裏回家對建子而言是一大難題。他必須11點43分趕上4 號線駛往城裏方向的火車,在慕尼黑邊緣的中轉站換乘六號線 12點24分的末班車。他的住處離開慕尼黑差不多 44 分鍾的火車行駛時間。如果趕不上末班車,那下一班車就要等到第二天淩晨 5 點鍾了。到了站下車還得走十五分鍾的山路,回到家一般都過了半夜一點半了。第二天,其實就是當天早晨, 7 點 20 起床,坐火車趕到城裏去大學上課,下午 5 點趕去打工。火車上的時間是建子用來閱讀、複習、論文構思的好時光。
建子出國前的行政職稱已提到副處,正趕上了國內恢複職稱評定,他因為是畢業研究生,技術職稱被評上了第一批正翻譯級,享受作家協會唯一的一個正翻譯職稱,工資漲到 93 元 5 毛,加上 5 元錢獨生子女費,每月 98 元 5 毛, 還不到 100 元。那時北京屬於二類地區,大學畢業月薪 56 元,上海是一類地區 58 元,杭州是三類地區 54 元。建子在北京,研究生畢業,工資比大學畢業上調 6 元,每月 62 元,已算是高薪階層。那時廠裏的工人一般都是二級工,月工資 39 元 5 毛,而且一輩子就這樣沒得變了。八十年代後期,西德馬克兌換人民幣是一馬克兌三塊多,建子到了德國,後來一年打工的收入換成人民幣按他出國時的工資,他得幹 一百年。到了九十年代初,西德馬克兌人民幣漲到了 1 比 6 點多,這意味著他在國內得將幹 200 年,如此天壤之別。
他生活得很累,很緊張,但很充實、很快活,因為他掙到了錢,掙到了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掙到過的這麽多的錢,他為自己擁有的財富而鼓舞。
有一回下班趕火車隻剩下13 分鍾了,為趕火車,他顧不上吃飯,連打個包的時間都沒有了,奪門而出,背著沉甸甸裝滿參考書的背包一路朝火車站奔去,他在跟時間賽跑,跟火車賽跑,如果走正常的馬路,他一定是來不及了,他就繞近道穿過鐵軌,踩著沒膝蓋的積雪,使出渾身的解數,竭盡全力地在雪地裏 “ 奔騰”,遠遠地,他已看到火車在車站的另一端,對著自己的方向駛來,進站前的汽笛已經開始鳴響。他跑啊,奔啊,往前躍啊,終於在火車進站停穩之前躍上了站台,在最後的五秒鍾跌撞地衝進火車。一下子他渾身鬆懈了下來,攤在車椅上,足足十分鍾緩不過來。
第二天聽了建子的描述,準經理深表同情,覺得這樣也實在太累太苦了,勸建子如果太晚了就睡工人宿舍。建子表示偶爾一兩次可以,但經常不行,因為他的工具書都在家裏,特別是第二天有課非回去不可。然而有一次晚上,碰巧趕上建子和準經理都有一台夜客,當客人走時早過了末班車的時間,建子想今天隻好如此了,幹脆不走在這裏過夜了。店裏的其他工人都下了班,就剩了下建子和準經理。都過了半夜 12 點了,建子考慮到半夜單身女人的安全,想等到關了店門一起離開。臨走時準經理拉住建子的手說,你怕我出事兒等到我下班,你就不怕我這麽晚一個人回家路上不安全? 你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還不幹脆送我回家?
那天夜裏,建子把她送回了家 . . . . . .
那天夜裏,建子把她送到了西 . . . . . .
久曠了。
2018年12月8日 於德國慕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