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和父親聊起往事,父親提到年輕時代的在路上行走時,住過的那些所謂的“幹店”,他說大概有點像是古代的“茅店”吧。
唐朝詩人溫庭筠《商山早行》詩中有名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古代供旅客食宿的場所,官府有驛站,商家有客棧,有大車店。官府驛站我們都知道,楊貴妃香消玉殞的馬嵬驛,陽明先生悟道的龍場驛,這“茅店”究竟什麽樣呢?從父親的回憶中,去想象一下近的“茅店”。
父親指的近代,也不過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他的描述中,那個時代,在中國的公路上是一幅古今中外都少有的奇異畫麵。汽車,拖拉機,馬車,自行車,人力車,肩挑手提,這是千年交通運輸工具齊聚的博覽會。在公路的旁邊,有不少供運輸工和行人食宿的“幹店”,這幹店,大概就是“雞聲茅店月”的“茅店”吧。
父親說,他有幸成為這公路博物館中人力車力夫的一員,和這茅店有過一麵之緣。那是晚秋的時節,他們一行八人,每人屁股後麵拖著一千多斤重的兩輪平車,彎腰伸脖,一步一步向前挪動。傍晚到了一個叫黃店的村子附近,路邊有一家幹店,集體決議就此投宿。
幹店坐落在公路邊路溝的北麵,路溝上有一座磚砌小橋,可能是光顧茅店的有很多重車吧,很遺憾,“人跡”的隻能是“磚橋霜”了。
幹店無電,因此也沒有招徠客人的霓虹燈廣告,隻是在圍牆上用白石灰寫很大“幹店”兩字。幹店也沒有任何名號,來往客人隻記得村莊名字。幹店四周有夯土圍牆,院內四五棟房子都是依牆而建,房牆兼做圍牆的一部分。院子中間是一個廣場,一排排停放車輛。客房全是土坯牆壁,茅草屋頂。客房內沒有床,地麵上鋪一層厚厚的麥秸草,牆壁上掛一盞煤油馬燈。客人都是自帶被褥,睡覺各找空位。一個房間十幾個甚至更多客人,各自說自己的方言,南腔北調。可以聽到各種逸聞趣事。雖然人多,不過不用擔心別人影響睡覺,那些疲累至極的身體,一平放下去馬上就酣聲大起了。
幹店供給開水喝,可以幫助加熱自帶的食物。自帶的饃饃可以加少許辣椒和菜葉,加工成燴饃。這些蓬頭垢麵筋骨暴突的漢子們,麵對一大盆缺油少鹽的燴饃,如風卷殘雲瞬間灰飛煙滅。用襖袖擦擦嘴,點上一直煙,坐下來享受一天中短暫的悠閑。
我問父親:“當時住店一晚收費多少?”
“每人兩毛錢!”父親說。看我不信的眼神,他重複說:”是啊,就是兩毛錢啊!”
住店客人大多都忙於趕路,第二天雞鳴即起,匆匆收拾起行李,並不洗漱,其實也沒有洗漱的設施。
皎潔的月光灑滿在院子,遠處村子裏的報曉雞還在嗚嗚的合唱。撿起一把茅草,拂去車把上薄薄的白霜,踏著月光和地上的白霜,拖著沉重的平車吃力的走過磚橋。沉悶,疲累,完全感覺不到詩的優美。
父親說,他對黃家店記憶深刻,是因為他們在那裏演出過打店的故事。不過他們沒有偷店家的報曉雞。父親淡淡地笑著說,他還想聽雞鳴茅店月呢!
離開家去上萬裏,難得回到家坐在父親身邊聽他回憶往事,聽他說自己年輕時的往事,聽他娓娓道來,並沒有半點抱怨那時生活的苦,反倒把他青春的點點滴滴,一點點的從記憶中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