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吳秀波到傑夫·貝佐斯– 敲詐罪與非罪的邊緣

中國影視明星吳秀波和美國電商亞馬遜及《華盛頓郵報》大老板傑夫·貝佐斯（Jeff Bezos）最近都碰上“敲詐”。他們各自向警察舉報後，難堪地站在了各自國家媒體的聚光燈下。

(貝佐斯住在西雅圖附近。吳演過電影《北京遇上西雅圖》。這兩位人物都和西雅圖有或多或少的關係。在閱讀之餘我們一起享受一下西雅圖及其周圍國家公園的風光。2016年攝於華盛頓州西雅圖）

 

吳在婚姻之外和陳昱霖女士保持了7年的同居關係，開始同居時陳昱霖才18歲。陳昱霖多次要求吳支付“分手費"，否則公布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吳向公安局舉報後，陳昱霖涉嫌敲詐勒索被公安局調查。但是吳的電影也遭到封殺。

 

貝佐斯故事的複雜程度遠遠超過吳。貝佐斯和他的報紙《華盛頓郵報》在美國總統特朗普2016年競選總統時就反對特朗普，結下了梁子。美國一家小報《國家問詢報》（National Enquirer）的老板是特朗普的老朋友。今年1月份，《國家問詢報》頭版報道爆炸性新聞：貝佐斯與一位電視主持人通奸，欺騙結婚25年的太太。貝佐斯解釋夫妻兩人早就分居，但保持友好關係，正在離婚。亞馬遜超過1萬億的股票總值應聲下跌5%。貝佐斯同時宣布雇專業調查團隊調查《國家問詢報》的消息來源和政治動機。讓人懷疑的一個動機是《華盛頓郵報》之前重點報道了沙特王儲沙勒曼涉嫌派特工在其土耳其領館殺害批評沙特政府的《華盛頓郵報》記者Jamal Khashoggi（沙特人）。而沙特王儲沙勒曼和特朗普總統及《國家問詢報》關係親密，所以有可能是沙特通過《國家問詢報》施壓貝佐斯，最終使《華盛頓郵報》停止負麵報道。之後貝佐斯的律師和《國家問詢報》在私下一直接觸談判。2019年2月7日，貝佐斯突然公開舉報《國家問詢報》敲詐勒索，並“實話實說”地公布了《國家問詢報》主編和法務部發給貝佐斯調查人員的電子郵件。在電子郵件中，《國家問詢報》描述了掌握的貝佐斯及其女朋友的不雅照片，並提出要求：如果貝佐斯公開發表聲明，承認其關於《國家問詢報》政治動機的指控無根無據，並停止調查《國家問詢報》，《國家問詢報》就不會公開這些相片。

 

（西雅圖是一個海港城市。2016年攝於West Point Lighthouse Beach）

 

故事完畢，開始提問。陳昱霖的行為是否構成敲詐勒索罪?《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條規定”敲詐勒索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按照司法解釋，二千元是最低的入罪額。按照法條，“敲詐勒索”的定義就是“敲詐勒索”，缺乏權威的司法解釋或有約束力的案例。公安局已經將陳昱霖拘留，陳昱霖也沒有得到一邊倒的輿論支持，被判敲詐勒索罪的可能性很大。陳昱霖威脅要公開的信息是否真實在中國法律下似乎不是個問題。

 

（華盛頓州最美的地方不在西雅圖，而是在其外麵的山巒之間。2016年攝於北瀑布國家公園（North Cascade National Park））

 

2018年上海發生過一個案件，被告李雲鬆被控敲詐罪。李雲鬆在大學期間就是一位發明家。創業後他申請了大量的專利。李雲鬆的專利未投入生產，但通過技術許可取得可觀收入，甚至從微軟公司獲得過30萬美元的和解費。其中一家被李雲鬆起訴專利侵權的公司處於籌備上市階段，該公司被迫兩次向李雲鬆支付費用，簽訂專利實施許可合同和和解協議。李雲鬆的行為和西方的“專利流氓”（Patent Troll）還是有區別的，專利流氓的專利主要來自於收購，而不是本人申請。（這個與本案沒有關係 – 無論收購還是自己申請都是專利的合法持有人。）這個案件引發了對敲詐勒索罪中行為性質和目的的討論，目前不知道該案是否判決。更遠的案例是三聚氰胺奶粉受害孩子的父親郭利，因與奶粉企業交涉賠償問題被判敲詐勒索罪，並處有期徒刑5年，後再審改無罪。這幾起案例說明法律對敲詐勒索罪的構成和特征並沒有清晰的界定，定罪容易受到政治和輿論的影響。

 

如果貝佐斯的案子發生在中國，《國家問詢報》的行為構不成敲詐勒索，因為《國家問詢報》的目的是要求貝佐斯停止調查並發表聲明，沒有勒索“公私財物“。那麽美國法律是怎麽規定敲詐（Extortion）的呢？按照美國聯邦18 U.S.C. § 875條規定，敲詐是一種傳遞通訊的行為，通訊中含有以釋放人質為條件、或以威脅綁架、威脅他人財產安全、威脅他人人身安全或威脅他人名譽而要求金錢或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夏天的華盛頓州是個徒步的好地方。2016年攝於北瀑布國家公園（North Cascade National Park）

 

結合相關有約束力的案例，我們分析一下《國家問詢報》的行為是否構成敲詐。美國聯邦法規定的敲詐罪第一個要素是傳遞通訊。這個門檻很低，不要求被告在別人家門口掛花圈敲鑼打鼓搞醫鬧，隻要輕輕遞過一個紙條或打一個電話就可以。《國家問詢報》連發三封電子郵件。這條就滿足了。第二個要素是威脅別人的人身安全、財產安全或名譽。根據案例United States v. Petrovic, 701 F.3d 849 （8th Cir. 2012），威脅的內容不管真假都構成威脅。《國家問詢報》威脅曝光的相片都是貝佐斯和他女朋友的自拍照，內容屬實（雖然自拍照大部分會變形，或使用美顏功能）。第三個要素，被告行為的目的是取得“有價值的東西”。按照U.S. v. Hobgood （8th Cir. 2017）這個美國案例，強迫別人道歉都算是“有價值的東西”，《國家問詢報》要求對方停止調查、發表聲明的行為無疑是“有價值的東西”。第四個要素是最隱蔽的一條 ,是威脅的內容和行為目的之間的無關聯性（nexus）。這個也是從案例中演繹出來的，見U.S. v. Jackson （2d Cir. 1999）。舉個例子，譬如家裏的高壓鍋爆炸把燉鴨子貼到了天花板上，除了廚房天花板和高壓鍋恐懼症外沒有其他損失。你要求高壓鍋製造商給你重新裝修廚房並購買專業慢燉鍋都是合理合法的，但是要求把你的孩子戶口辦到北京，否則就曝光宣傳煮熟的鴨子飛走了事件，這按美國聯邦法這就是敲詐了，因為煮熟的鴨子飛走了和孩子的北京戶口沒有直接聯係。在貝佐斯的案件中，貝佐斯和其女朋友的不雅照看起來和《國家問詢報》要求的聲明沒有關聯，這一個敲詐罪的要素也算滿足了。所以就新聞中披露出來的信息看，《國家問詢報》的行為貌似構成聯邦法的敲詐勒索罪。現在聯邦調查局（FBI）和有關州的檢方都在緊鑼密鼓地調查，相信不久就可能看到進展。值得一提的是，如果貝佐斯在和對方的談判中以舉報對方敲詐為要挾取得對自己有利的談判條款，反而會讓自己站立於敲詐罪的邊緣。在商業談判中夾帶刑事問題是危險的舉動。

 

即使夏天這裏的湖水太冷也不能遊泳。2016年攝於北瀑布國家公園（North Cascade National Park）

 

以美國聯邦法來分析陳昱霖案件，陳昱霖披露吳秀波和自己維持不道德關係的行為與其謀取錢財的目的看起來沒有合理的聯係，所以應該構成敲詐勒索罪。但是李雲鬆因專利侵權起訴或向證監會舉報公司的行為與其要求專利侵權賠償的目的之間存在明顯的聯係，所以按美國法律不會構成敲詐。專利局和法院會就專利侵權問題做出專業判斷，要價高低和時間成本是雙方的商業博弈行為，不應該是公權力介入的範圍。

 

在中國敲詐勒索罪有兩個因素是確定的：第一敲詐的目的是想獲取至少2000元人民幣的財物，第二，敲詐的手段可以是非法的，也可以是合法的，但是對敲詐的方式和目的之間的關聯性沒有明確的界定。如果你向老爸說，不給我買房子，我就不找女朋友，在中國可能構成敲詐勒索。如果你說，不給我找個地方住，我就不找女朋友，在中國可能構不成敲詐勒索，畢竟”找個地方住“是一種行為，不是”公私財物”。但是按照美國法律，”找個地方住”也是“有價值的東西”，而且”找個地方住”和“找女朋友”沒有必然的關聯，所以在美國也構成敲詐。不要找老爸要東西了。謹言謹言。正如2015年的這個美國電影名字《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

[xibai]

回複 '穿高跟鞋的貓' 的評論 : 對，我看到相關新聞了。謝謝

[穿高跟鞋的貓]

陳的年齡上做假

[xibai]

謝謝誇獎：）

[清漪園]

深入淺出，簡單明了，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