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鬼談（42）

盛唐鬼談之四十二鬼發菩提

山西有位姓聶的官員，上山給父母上墳。山高路遠，道路崎嶇，等祭祀結束天已經快黑了。
聶公此次前來輕裝簡從，沒帶仆人，以為有小半天工夫就能結束，沒想到一折騰就是一整天。
太陽一落山，山風就起來了，冷風嗖嗖，陰氣陣陣。
聶公隻覺得後背發涼，有些害怕。那是，誰大晚上的一人在山裏都害怕，尤其是跟墳地相守了一天。
他從山上深一腳淺一腳的下來，騎上馬往回走。走了幾裏路天降小雨，聶公沒帶蓑衣，就想找個地方避雨。
又行了二裏地，看見路邊有座山神廟，急忙躲了進去。
小廟不大，也沒有人打理，神像脫色，灰塵遍布，連一盞長明燈都沒有。
聶公站在廟門邊，這地方還稍亮一些，他隻想等雨再小點，就頂著雨回家。
可這雨呀，越下越大了，看樣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聶公發愁了，怎麽辦呢，還要不要回去呢。
正這時候，廟裏麵有人說話，聲音好像是從牆角發出來的。
“這兒不是人呆的地方，你還是趕緊離開吧。”
聶公以為廟裏住著和尚，可一想不對呀，山神廟裏怎麽會住和尚呢。於是答道：“師父為何於黑暗之中坐臥，神佛跟前得有燈呀。”
那聲音噗嗤一聲笑了，笑的有些陰森森。
“先生不知，神佛像前不敢說謊，在下實為吊死鬼是也。正在這裏等候替身。”
四周漆黑一片，荒野破廟之中，有人說自己是吊死鬼，你什麽感覺？會不會尿褲。
聶公都快嚇死了，有鬼抓替身這事他聽說過，可沒聽說過吊死鬼這麽囂張，明示活人他要抓替身。
廟裏一片死寂，過了好半天聶公才緩過神來。
他心想自己肯定跑不過鬼，如若死的狼狽，不如從容就義，也不枉一世。
想到這兒，他倒不害怕了：“事已至此，我也沒有退路，你讓我先睡一覺，醒了任你處置。”
那鬼倒是好像沒有取他性命的意思，言道：“睡覺可以，你我陰陽兩隔，你的陽氣讓我難受，我的陰氣你也不舒服。咱倆各居一角，互不侵擾。”
聶公聽這話是有緩兒啊，鬼魅並不急著取他性命，膽子也大了一些，問道：“先生已死，投胎便是，找什麽替身呢？”
鬼道：“人必有一死，死法不同，壽終正寢者為大福報，而橫死皆為不吉。所謂不吉不隻是說死亡這件事，而是說違背了天地的本意，是要受罰的。”
聶公從沒聽人說過還有這種事，來了興致，問道：“那麽何為橫死呢？”
鬼道：“橫死者多為果報，並不稀奇。但有不珍愛性命者，必當受罰。”
“此話怎講？”聶公問。
“輕生者有三類，忠臣盡節，烈女守貞，懦夫自盡。這三類人都算橫死。”
聶公心想，原來尋短見是為天地不恥的事，那些英傑烈女豈不枉死了？
那鬼好像知道聶公心中所想，說道：“忠臣、烈女是因為情形所迫，為保魂魄清白萬不得已，雖為橫死亦不必找人替代。
冥官憐惜性命，此類人可入地府接受判查，按善惡占察，再入六道，不必找人替代。”
聶公覺得地府很講理，若不如此，誰還願意堅守正氣，清清白白。可這懦夫自盡又怎麽講呢。
牆角的黑影向前挪動了一點，聶公明顯感覺到有涼氣襲來。
鬼道：“那些貪生失節、小困逃避、以死傷人、堵氣輕生的，都不得入地府受審投胎，於陰間遊蕩幾百年不得解脫，實在可憐。可冥府責罰不得更改，必須找到替身方可脫離，不容易呀。”
聶公聞聽此言並不覺得恐怖，不投胎就不投胎唄，永世遊蕩不也挺好嗎。
那鬼又噗嗤笑了，笑的聶公渾身寒冷。
“先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輕生自盡之人，違背天道，豈能不受懲罰。每日裏重複自盡過程千變，苦不堪言。你若不信，不妨試試。”
這話把聶公氣的，有這麽聊天的嗎，什麽我就試試，我活膩歪了我。
話說到這，聶公不明白了，做遊魂這麽淒苦，跟前這鬼怎麽還沒找到替身，單等我呢？不至於吧。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及早動手，脫離苦海，隱於此地飽受風霜，何故呢？”
聶公不明白呀，這麽痛苦的事誰也扛不住，你怎麽還沒得手呢。
鬼道：“在下不忍啊。”
聶公好命，遇上善良鬼了。
“先生不知，凡是上吊之人，為節義而死者，魂魄由頂輪飛出，直升天界，並無痛楚。
而因憤恨而死者，魂魄至心而下，極為緩慢。且周身血脈張裂，鮮血上湧，肌膚寸斷，好似有刀割一般。
胸腹腸胃如烈火焚燒，經久不息。直至數刻魂魄才得脫離，此般痛苦日複一日，誰可承受。”
這鬼講的繪聲繪色，惟妙惟肖，把聶公嚇的，周身的血都凝住了。
鬼又長歎一聲：“先生如遇行將吊死之人，務必施救，勸其回頭，大功德也。”
這時候，聶公已經不把對方當鬼了，人家說的句句屬實。想那人道之中凶險異常，受苦受難的日子無窮無盡，哪有不受委屈不吃虧的人呢。如果動不動就以死相挾，傷害父母親人，這豈不是罪過嗎。
可這鬼這麽善良，他什麽時候才能脫離苦海，投胎轉世呢。
“先生如此心善，該如何脫困，難道要永居於此嗎？”
你不找替身倒是做好事了，那也跑不了啊。
鬼道：“此地陰邪，我來之前，時常有人在這上吊，死者找替身後解脫。並不勸解。”
聶公聽著都新鮮，鬼還會勸活人？
那鬼道：“其實那些想尋短見之人，意誌並不堅定，螻蟻尚且偷生，哪有真想死的人呢。可這時候，找替身的鬼魅就會製造幻像，勾引凡人。”
哦？這是怎麽回事？

“鬼魅在死者眼前顯現亭台樓閣、歌姬舞女、美酒佳肴、金銀珠寶，隻要將繩索套上，盡可獲得。尋死之人本不開心，看見這些哪能不從，那鬼魅早已套好繩索，那人頭一入套就算了結。”
聽完這話，聶公決心遠離奢華，保不齊哪個不是真的，那就上當了。
“在下吊死之後，痛苦難當，憐惜後人，每有輕生之人吾必當顯化死之慘狀，又顯形嚇他，最後勸其回頭。故此至今留守，不得解脫呀。”
聶公倒是有些同情這鬼，可也不能拿自己換他呀，於是讚美了幾句。
鬼說不要緊，自己發心救人，已經感動菩薩，隻待集滿功德，天界定會獎賞自己，出頭之日也快到了。
這一聊就是一宿，外麵天光發白，那鬼與聶公告辭，說要隱身躲避日光。
聶公鞠躬拜謝不殺之恩，言說此後每年必當拜祭。
鬼說真的要來無需貢品，身為鬼魅承受不起，先生念幾部《金剛經》全做報恩吧。
打那以後，聶公每年都來拜祭，除了帶著酒水紙錢，還從早到晚誦經。每到那時，必有陰風圍繞，將紙錢酒水卷走。
就這樣又過了五、六年，這一年聶公又去祭拜，燒了紙錢，供上美酒，並無陰風出現，料想那鬼必是因一念之善脫離鬼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