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鬼談之三十七奈河岸邊
唐憲宗元和年間,有個叫董觀的太原人,平日裏擅長陰陽八卦。
這董觀有個朋友,法號靈習,倆人關係不錯。相約一起去南方遊曆,到處轉轉。
倆人東遊西蕩了大半年,靈習突然病了,而且日漸嚴重,沒出半個月,撒手人寰,死了。
董觀傷心不已,埋葬了靈習,也沒心思接著往前走,就回山西老家了。
等著到了敬宗寶曆年間,董觀再次出遊,這回沒人陪著,自己一人。他去哪了呢,晉地泥陽縣有座龍興寺,該寺建築宏偉,藏經萬卷。
董觀就是奔這些經文來的,一進寺院就想住下。
寺裏的僧人不想留他,因為這兒沒有這項業務。董觀鐵了心不走,和尚不搭理他,他自己找地方住。
在廟裏轉來轉去,終於發現西跨院有一趟屋子,屋門緊鎖,無人居住。
董觀心合計,僧人不厚道啊,空著這麽一趟房子告訴我沒地方住,我還就住這了。
旋既去找值日僧,讓他找鑰匙開門,他要長住於此。
值日僧聞聽大驚失色,忙說使不得使不得。這些屋子可謂凶室,誰住誰死,都鎖了十幾年了,誰都不能入住。
董觀說你蒙誰呢,佛門淨地豈會有鬼魅作祟,況自己通陰陽曉八卦,平常的鬼怪也難為不住我,隻管把門打開,我就跟這兒住了。
倆人在大殿外麵就吵起來了,不大會兒把方丈引來了。方丈問明白是怎麽回事,又打量打量董觀,命值日僧去拿鑰匙,送董觀進去。
董觀在這裏住了十來天,什麽事都沒有,每日裏讀經參法,好不快活。有時碰上那值日僧還譏笑幾句,弄的值日僧灰頭土臉的。
好景不長,快到月底的時候,出事了。
有一天晚上,他剛上床躺下,眼睛還沒閉上,忽的看見十幾個胡人拿著肉帶著酒進來了,在屋裏席地而坐,連吃帶喝,外帶歌舞。
董觀以為是自己讀經讀多了,產生虛幻,可十幾天都這樣,他開始害怕了。
本想找僧人報告,又不好意思,人家告訴他這屋不能住,他不信啊,如今怎好開口。
他不是懂陰陽八卦嗎,又是念咒又是畫符,都不好使,胡人等每晚都來。
這一晚,約摸胡人又快來了。董觀先躺下了,懶得看,太鬧人。
他閉上眼睛假裝睡覺,過了好半天也沒聽見胡人進門,卻隱約感覺有個人在床邊站立,這可把他嚇夠嗆。
董觀心說,怎麽著,取我性命來了,憑什麽呀,我還沒活夠呢。
猛一睜眼,床前確實站了一人,但這人他認識。誰呀,正是他死去的好友僧人靈習。
哎?他怎麽來了,董觀來朋友了,心中高興。
“法師,您這是打哪來呀?”
言語間頗為激動。
靈習法師笑的詭異,言道:“先生陽壽將盡,貧僧前來接引,咱們走吧。”說完,伸手拉住董觀走出屋門。
董觀跟著就出去了,站在門外回頭觀瞧,自己的身體還躺在床上,這才確信已經死了,不免口中哀歎。
“想我遠道而來,客死他鄉,家中高堂無人照料,就連給我下葬的人都找不到,這可如何是好呢。”
靈習不愛聽了:“先生此言差矣,據我所知,人所以為人,是因為有六根六識,有眼耳鼻舌身意,有色聲香味觸法。你現在魂魄已然離體,六根六識都已不在,床上那堆肉值得留戀嗎?”
董觀覺得是這個道理,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我聽說離魂之人皆可隱身,這是真的嗎?”
靈習道:“你我現在已然隱身,中陰身49天之內都是這樣。”
果然,二人出泥陽城的時候,守門兵丁盤查嚴密,卻好像看不見他們倆。董觀倒是有些小興奮。
出城向西走好了遠,路上出現一種花,紅綠相間,非常茂密,地下鋪了一層,就像地毯一樣。
董觀沒見過這種花草,又走了十幾裏地,前麵出現一條河。
“此水何名啊?”董觀問。
靈習道:“這就是著名的奈河,謂眾屍之河,源頭就是冥府。”
董觀心中一驚,頓感周身冰冷,這才看出來河水血紅,醒臭無比,岸邊還堆了不少衣服。
河的對麵有座二層樓閣,靈習說咱們現在就去那,到那後你投胎到城南徐家為次子,我投胎到城北侯家為長子,十年之後你我相遇,再結佛緣。
董觀雖然沒死過,這是頭一次。但他也懂些地府的規矩,自己還沒在閻羅殿過堂,沒判今生功過,怎麽就能投胎呢?
靈習急了,言道:“先生不知,如你所說皆為大奸大惡,或大德大善,先生一生無功無過,就不用經閻羅殿了,你我速速投胎去吧。”
董觀總覺得哪不對,不肯過河。他要去閻羅殿,他要去奈何橋,他要喝孟婆湯,就這麽稀裏糊塗投胎他不甘心。
那靈習見他賴那不走,過來拉他胳膊,想把他拖過河去。正這時候,河麵忽然變寬,一丈有餘,這麽寬的河麵,這倆人就跨不過去了。
董觀正學摸哪能過去呢,手被人抓住了,力道不小,回頭一看,是個獅頭人身的天神,把他嚇壞了。
天神道:“先生意欲何往?”
你要去哪啊。
董觀說我要過河。
天神又說:“我引你在龍興寺讀經,你卻跑來這裏,真是糊塗。速速回轉。”
天神用力一拉,董觀抗拒不過,就轉過身子來了。左右瞧瞧,想找找靈習,已然不見。
那天神望空高喊:“董觀陽壽未盡,並不在生死薄上,地府來人送其還陽。”
話音一落,董觀隻覺得有風挾著他飛回了龍興寺,到了他那間屋的門口方才落下。
他一落地,看見屋門口圍了一大幫和尚,那個值日僧也在其中。
再向屋裏看,好嘛,自己還在床上躺著呢,看樣還是死人狀態。
就這一瞬間,董觀隻覺得身後有人推他,身不由己飛在半空,直接落在床上。
一落床上,董觀醒了,圍在床邊的僧人都出了口氣。
董觀問僧人自己是不是死了,那值日僧說可不是死了嗎,一點呼吸都沒了,他要再不醒啊,就準備把他放棺材裏了。
看樣今晚有天人搭救,董觀不認識獅頭人身的神仙是哪位菩薩的法身,跟值日僧打聽。
值日僧說施主有空自己去殿裏找找吧,他不方便說。
第二天董觀起來就奔佛殿,挨個殿裏麵找,終於看見那位師麵人身的菩薩。
跟僧人一打聽,正是獅麵空行佛母,藏語叫“森多瑪”,是觀世音菩薩示現的金剛護法。
董觀知道是神佛保佑救了他一命,忙跪地磕頭拜謝。他這才知道那些胡人並非妖孽,也許是諸多護法幻化,都是來保護他的。
有一天沒來,他就被靈習領走了。
而觀世音菩薩委派金剛護法救他,很可能是他讀某部佛經的時候有了感應。
但那靈習為何害他,卻不知何故。也許那趟僧房就是魔窟,不信佛法的人終被妖魔魅惑。
此後,董觀苦讀經文,寒暑無怠,幾年後才回歸故鄉。
至吳宗會昌年間,朝廷開始滅佛,天下寺廟多被拆毀,董觀也沒地方修行了。
於是去了長安,依靠給王公貴族卜卦為生,買賣不錯,非常靈驗。
再後來被推薦做了山東臨州臨沂縣的縣尉。
他一生都沒想明白,靈習到底是什麽身份,為什麽要害他,起了很多卦也沒算出來。
也許那就是天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