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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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五在1978(4)

(2021-12-07 08:44:01) 下一個

1976年在偉大領袖華主席的領導下,一舉粉碎了禍國殃民的“四人幫”,舉國歡慶。
我爸非常高興,紅光滿麵。
那時,我還沒有從我最最敬愛的毛主席過世的悲痛中解脫出來。悲痛的因由,是我又被暴揍了一次,主要是痛。
追悼會那天,全國人民都在默哀。院子裏的住戶都站出來,低頭肅立。時長三分鍾。
而我和大表弟,又抽錯了某根筋,竟然一起跑到葡萄坑邊小便,還相互擠眉弄眼,快樂非常。
這一幕被院子裏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那兩戶老鄰居。
默哀結束後,我,和大表弟,被分頭領回家去。隔壁傳來大表弟的嚎叫,誰知道他又背著我偷偷幹了什麽蠢事,根本沒有預感到危險在降臨。
等晚上我媽下班後,姥姥把她叫出去,等她再回來時,臉上洋溢的不是悲痛,而是恐懼和憤恨。
對白天的所作所為我供認不諱,我媽就又給我開出了一張體罰通知單:“等你爸回來的。”
我一直不明白,我爸這個打手為什麽那麽聽話,他不累嗎。
晚上,我的褲子又孤零零的蜷縮在火炕的一角,他們更在意褲子是否會被損壞。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最過分的是問我為什麽會挨打。
你們如果先提出來這個為什麽,也許我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我要小解!!!
在我感受屁股疼痛指數不斷升高的時候,我媽開始了政治思想工作。
說我今天的行為可能會讓我姥爺身受其害。
我那時還不知道那句名言:蝴蝶煽動翅膀,北美產生風暴。我又沒尿我姥爺身上,礙他什麽事了。
原來挨揍的成因是這樣推理的:
院裏房西頭那戶鄰居跟我姥姥有過節,您聽好了,是跟我姥姥,不是我姥爺。
他們分屬兩個派別,當然都是保衛毛主席保衛黨中央的。
我姥是831的,鄰居是遼革聯的。這裏沒我姥爺什麽事,他是反動資本家。
以前我姥姥就跟鄰居吵過架,就是因為派別這事,我姥爺不敢插嘴,躲屋裏裝聽不見。
我和大表弟今天的行為已經被定義為政治事件。
列位,我才八歲。當下這個年紀的孩子,姥姥還幫著背書包呢,我都快成反動派了。
我姥爺怕鄰居去告發這次事件,那麽他作為家族的領導人會被牽連,在廠裏會挨打,我媽還得替他寫檢討書,還怎麽寫也不過關。
因此,姥爺下令,必須要用我們的嚎叫聲向鄰居表明,我們已經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
叫聲那個慘啊,大表弟住我家隔壁,他又開始嚎叫著“爸!我服了,我服了。”
而我隻會喊“哎呀!哎呀!哎呀!”
耐心教育結束,一切照舊。
粉碎“四人幫”後,有一首歌傳遍大江南北,歌的名字叫《祝酒歌》,由李光曦演唱。
“美酒飄香啊歌聲飛,朋友啊請你幹一杯幹一杯……”,這歌確實挺好聽的,但我卻懶得學,我不喝酒。
我沒想明白我爸為什麽那麽高興,“四人幫”倒台跟你有什麽關係,你認識他們?他們跟你有仇?
也許吧,他大學時因不積極參與“文革”,不參加派係,卻聯絡了幾個學院的不上進學生一起組建樂隊,整體吹拉彈唱。
結果呢,大學畢業不給分配,在家閑了一年,還得我媽養活他。我媽才掙32塊錢,養倆男人,倆吃軟飯的?
他很高興,我就少挨了不少打。
要麽說我很感激華主席,真是我的護法神啊。
舉個例子,有一回我媽帶我去他們學校,她去上課,我自己在校園玩。
在她們教研組辦公室的桌子底下,我發現了一套風箏,一定是沒收學生的。這玩意我沒有過,買不起呀。單說線拐子上的幾百米蠟線,我就直眼了。但我要交代,我曾經偷過姥姥縫紉機抽屜裏的蠟線。
這我可得來來,拿著風箏我就下樓了。樓梯是木製外樓梯,挨著樓梯有個小平房,我翻過樓梯就上房了。
上房這還叫事嗎,多高的我們都上過。有房不上,回家尿炕。
我正研究怎麽才能讓風箏飛起來,有個女老師正好路過,看我在房頂,她急了,喊我趕緊下來。
那年我都八歲了,我會聽你的?
好像是我也怒了,像個小流氓一樣嗬斥那位阿姨。諸如管不著、少管我、關你什麽事、你誰呀,不認識你……
女老師的能耐就是找家長,她找我媽去了。我媽的能耐就是:等你爸回來的。
晚上回家她讓我站牆角,就是靠在牆角筆直站立。老一套。
晚上七點半,我爸回來了,他得先吃飯。我清楚記得他吃的大米粥,心裏還高興呢,喝粥哪有力氣打人,今晚估計不會疼。
吃飯的時候,他倆在那小聲說話,有說有笑的,我離的遠也聽不清。
等他吃完了才注意到我,問我媽怎麽回事,我媽讓我自己說。
我當然避重就輕,說沒聽阿姨話,跟阿姨頂嘴。囂張的表現一個字都沒說提。
我爸隻是說以後不許這麽沒禮貌,再犯錯挨打。他居然忘了抽出皮帶。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他入黨了,自己說是華國鋒的黨員。因為黨的光輝,我少挨了一頓揍。
粉碎“四人幫”真是件大事,從那天起街上出奇的熱鬧。秧歌隊、踩高蹺的、跑旱船的、還有各行各業的隊伍,隻要上街就能看到。
群眾電影院那有個展示窗,平時裏麵貼一些電影的畫片。那段時間全是漫畫,三天兩頭的更換。
我最喜歡漫畫,有空就跑去看,畫的真好。
隨後不久,電台又推出了《每周一歌》,都是好聽的歌曲。有《泉水叮咚》、《年輕的朋友》,《哈爾濱的夏天》,《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那時我多麽向往太陽島,後來看照片才知道,一小土堆而已。
還有好多歌,記不住了。
我爸那是音樂天才,我媽當過音樂老師,有好歌唱那還了得,倆人還識譜。
每天晚上吃完飯,他倆都坐炕上拿著報紙學歌。我天天在家聽收音機,早就學會了,但那些歌雖然好聽,可我覺得自己唱不了,跟我沒什麽關係。
八歲那年,父母三十二歲。整個倆未成年,他們在那唱歌,我站地下刷碗。那時妹妹才三歲,她在炕上自己玩,也沒人管她。
這叫什麽場景,倆地主老財,一個大小姐,我就是一童工加男傭。
刷完碗我還得倒髒水,倒垃圾,然後陪妹妹。
如果不唱歌,他倆就每人捧一本書,我認為是假裝學習,逃避勞動。
這都不算事,我還劈劈柴、生爐子、買菜、做飯、洗襪子、刷拖鞋……
一水泥地,你們穿什麽拖鞋呢!!
一想起小時候挨揍,我就覺得三十歲的人真不該有孩子,他們把孩子當哥們兒,一點家長樣都沒有。
有年冬天,不記得又幹了什麽惹人恨的事被舉報,他倆居然把我綁院子裏的丁香樹上了。
而後,躲屋裏,透過門玻璃看,還笑。
天哪,世上會有這樣的父母,這算不算變態家暴。哈哈,但沒揍我。
那時,我想起了《紅色娘子軍》裏的吳青華,被南霸天抓獲,綁在樹上,腳下架滿幹柴,烈火焚身。
但我想火燒這事不會發生。首先,樹是我姥爺家的,其次,我家也沒那麽多劈材。
在確定沒有生命危險後,我昂起頭,準備迎接皮鞭子沾涼水。
可惜沒過幾分鍾,姥姥從她屋裏出來,看見我這造型就怒了。
不但給我鬆了綁,還去大罵了他們倆,然後領著我回她屋那睡了。
這些年來,我一直覺得姥姥出場太早,我還沒有機會表現英雄氣概。
比如,我本想說幾句“不知道”、“打死我也不說”,或者“你們的日子長不了了”、“中國共產黨萬歲!”
那兩棵丁香樹,聽同學說動遷時被移植到了植物園,也不知道它們是否還健在。
它們一定記得我,因為它們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我是範五,我帶你們遊曆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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