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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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五在1978(2)

(2021-12-03 09:34:00) 下一個

誰都知道,童年的孱弱使我們生存不易,來自各方的危險,時刻都在威脅著我們的運勢,有時一個細小的疏忽就會招致橫禍。
而我,總是犯著同樣的錯誤,樂此不疲。
那是個對於兒童來說,沒有罪犯的時代。
沒有搶劫,沒什麽可劫的。沒有詐騙,沒什麽可騙的。沒有凶殺,吃人並不是消滅饑餓的最好方法。
大人總是說有拍花子的,就是拐賣兒童。他們總說別亂跑,小心被拍花子的帶走。
我不信被人拍一下就會跟著走,一直想試試,至今未果。
流氓也隻是傳說中的人種,其實我的那條胡同裏住著流氓,但我從沒感覺過他有什麽與眾不同。
他遇見我,總是在微笑,並且拍拍我的腦袋,但那時候他嘴裏的牙已經剩的不多。估計他也就三十出頭,比我媽年紀還小。
也許是我長得太討人喜歡,除了我爸媽不這麽認為。
但還有一點就是,他得叫我姥爺一聲:二叔。
我不清楚這是怎麽論的,他跟我姥爺沒有親戚關係,也不是同一個姓。後來我發現很多人都叫我姥爺二叔,我就很好奇大叔是誰。還有個三叔,他在農村。我家住的那間房就是他的。
沒有一,隻有二、三,這並不完美。這是我打小就生成強迫症的誘因之一,我必須知道一是誰。
僅是一個小小的好奇,險些招致毒打。沒人肯告訴我,他們統一口徑:小孩問這幹嘛,一邊玩兒去!
終於有一天,我像條尾巴似的跟在我媽後麵,磨磨唧唧、沒完沒了的問,她也許那天實在懶得暴力,隻好老實交代。
順便說一句,我媽是人民教師,她從不揮拳打人。她擰大腿內側,你應該明白那是什麽感受。老師最陰險,真的。
她先叮囑我,不要出去跟外人說,她口中的外人是所有人。但我不敢保證,如果是吹牛的資本,我一定要說。但一直到我成年後,我都沒提過這事,好像不太光彩。
據我媽口述,那位一,就是我姥爺的哥哥,我大舅的親爹,我表弟的爺爺......
有點亂是嗎,這隻是開始。
按輩分我應該叫這位素未謀麵的長輩一聲:大姥爺。
大姥爺是太姥爺跟大太太生的,還生了我大舅和我大姨。
我姥爺是太姥爺跟二太太生的,還有我三姥爺。
這不算完,這位太姥爺後麵又娶了兩位太太。
給我的感覺是:太姥爺是名副其實的媳婦終結者。
那些媳婦也不打聽打聽就嫁過來,不知道這裏是個坑嗎,匪夷所思。
太姥爺是闖關東過來的,地道的山東人,吃苦耐勞做了點綢緞生意,看娶媳婦的魄力是發了點小財。
我不喜歡山東人,除了口音無法辨別,還有臭規矩太多。這些規矩也是我屢遭毒打的原因,孔孟之鄉過來的人欺壓滿蒙原住民,真沒地方說理。
大姥爺是個人物,可惜我沒見過他。
太姥爺為了家裏生意有仰仗,把大老爺送去當偽滿憲兵,這很讓我難堪。
而讓我覺得傳奇的是,後來從姥爺嘴裏聽說,這位大老爺十八歲的時候在櫃上拿了三百塊大洋,去天津逛窯子,一住就是一個月。
最後是我姥爺帶著錢去才把他贖回來。
妓院好凶險,沒錢了還不讓走,不玩兒了都不行嗎?
結果他回來就去當憲兵,再後來有人給家裏送信,說是槍走火被打死了。萬幸啊,在窯子裏住過一個月。
沒有屍首,沒有骨灰,沒有遺物,什麽都沒有。隻有份死亡通知,連陣亡都不算。
在兩岸互通的時候,我大舅還幻想著大姥爺沒死,跟著老蔣跑台灣去了,還期待著他回來,帶點台幣什麽的。
勢力小人,還做這種夢。很顯然,他一定是被抗聯打死的,或是地下黨,或者平原遊擊隊......
誰知道呢,所有人都再沒機會叫大叔了,所以二叔很有地位。
這位二叔命也夠苦,出生沒幾天母親就去世了。他的父親,我的太姥爺,不但是媳婦終結者,還要做兒子終結者。
大兒子沒了,他又把二兒子送到偽滿警察學校。
想想都心驚,我能投胎真是曆盡千辛萬苦。在二兒子即將畢業的前三個月,日本投降,沈陽光複。
這意味著,我的投胎沒有被終止,因為他畢業後既是奉天警察局長,從而麵臨著作為漢奸被槍斃。
那我怎麽辦?
我注定要來到這個世界,這是宇宙大爆炸那一瞬間就設定好的,誰也阻止不了。
我知道,妖魔們一直在謀劃不讓我投胎這件事,他們一定在做。
因為我的爺爺也險些丟了性命,這將直接導致我沒地兒去。
我爺爺在沈陽解放前有個小失誤,就是網上調侃的那種四九年參加國軍。
沈陽解放前夕,國民黨招收黨員,我爺爺報了名,填了申請表。
當大軍攻占沈陽後,開始統計國民黨員。我爺爺是厚道人,如實申報。我黨也不含糊,認真審查,拿著我爺爺的身份材料去監獄核實。
他的入黨介紹人已經入獄,不久就要押赴刑場。那人一定是佛祖派來的,他嚴正指出:我們怎麽會讓這樣的人加入!
看看,又一個申請信用卡失敗的,咱們爺們就是這命。
我爺爺就是這麽糊塗,人家根本沒同意他成為國民黨員。就像我被銀行櫃員強迫申請信用卡,算是幫他的忙,結果很喜慶,未通過。
我的姥爺躲過一劫,隨後他被送去加入國軍汽車連。太姥爺美其名曰為了學門手藝,我認為他就是想要我姥爺的命。
那麽多可以學的手藝,幹嘛非去國民黨軍隊裏學開汽車,學炸油條不好嗎?

我姥爺也是有神佛保佑的人,他有學問,寫的一手好毛筆字。我現在常常後悔,他活著的時候怎麽不臨摹一副王羲之的《蘭亭序》,賣給我表弟也好嘛。
汽車連長不讓他學開汽車,讓他當文書,兩個月後我姥爺不幹了。他能隨意出入國府軍隊,是因為事先太姥爺送了一百塊大洋。
這錢花的。
太姥爺的陰謀詭計失敗了,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魔爪又伸向三姥爺。
當偉大的抗美援朝開始後,他毅然送三兒子參軍,保家衛國。
我這三姥爺也真爭氣,到鴨綠江邊就跑回來了。他的理由是:那麽多人,為啥讓非得我去打仗?

我媽講完這些,雖然我覺得心裏別扭,可無法聯想出這跟“富農”有什麽關係。
我媽說你爺爺家窮的都沒有隔夜糧,還冒充什麽富農。你姥爺家夠熱鬧了,你還添亂,還想不想好好活著。
莫名其妙,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又沒跟反動派勾肩搭背,真有意思。
後來才知道,因為這些問題,我姥爺在廠裏挨打,他們最怕涉及到這些事。
好吧,這個“富農”我不當了,做個“中農”也不錯。到後來,去他娘的,反正也沒人問,我填了個“貧下中農”,這回我痛快了。
在這個院子裏諸侯林立,群雄割據,我這樣沒有勢力的小股武裝隻能在夾縫中生存,帶著兩個不省心的兄弟,確實不容易。
我大舅的兒子比我小一個月,我姨的兒子比我小兩歲,他們是兩個經常叛變的手下。
在這種亂世,輕信就是自我毀滅。
我時常回憶起走進院子滿眼的綠色,和丁香花散發出的那種膩人香氣。在葡萄架下放一張小桌,攤上作業本,一邊寫作業,一邊跟身邊出現的各種蟲子玩耍。
那時,一天很漫長,好像總也過不完。不比現在,人生都好像比一天還短。

我是範五,我帶你們遊曆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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