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慶有帶著五十名八旗兵,狂奔去往小酒鋪子。
奉天府衙門在城內,酒鋪子在城外,遠著呢。若不即刻殺到,隻怕烏老四跟郎桐翻臉,倆人沒準把大老黑的事掰扯出來,那可坐了蠟了。
再說郎桐跟烏老四,倆人都是血灌瞳仁,大有一決雌雄之勢。
那位問了,不是說烏四爺乃皇親國戚,奉天城有股份嗎,這郎桐豈能是四爺的對手。
話說回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你烏老四真是皇子皇孫,重傷朝廷差役也得說道說道。
那烏老四也有點後悔了,怎麽呢,屁大點事就幹翻兩名朝廷差役,憑什麽呀。大清朝倒是有皇子鞭撻朝廷命官的先例,可沒有飛起一腳踢翻差役的親王,挺丟人的。
事到如今,兩方都架上了,還誰都不敢勸。沒人有這麵子,除非四品知府尤仲文,但如果尤仲文來了,烏四爺更丟人。
堂堂一皇子皇孫,跟底層奴才動手,輩分都跌沒了。
正在兩方相持不下之際,龔慶有帶著人馬殺到了。
眾人閃開,躲的遠遠的。
龔慶有先問郎桐怎麽回事,郎桐把經過一說,龔慶有暗罵蠢貨,沒事找事。
又問烏四爺怎麽回事,四爺就把按他占理的經過也說了一遍。
龔慶有歎了一聲:“全都帶回衙門聽知府大人發落。”
他沒法子斷這件事,雖然烏老四有錯在先,可緝拿四爺他不敢。但不抓的話官府臉上無光,就算放人,也得尤仲文放,他可沒這膽量。
黑家哥倆已經鎖上了,有兵丁牽著。踢翻那倆扶起來,腿腳倒是沒受損。烏四爺知道事兒鬧大了,龔慶有帶兵來,再耍橫恐怕收不了場,隻好說幾句場麵話,算是個台階。
“這麽點事還驚動龔師爺,也好,咱們去奉天府說道說道,孤也好久沒跟尤仲文敘敘舊了。”
就這麽囂張,自稱孤家,還直呼尤知府大名。把龔慶有氣的,一扭臉,說了聲:“回衙。”一幹人等呼啦啦的走了。
馬前卒從城裏出來,往北市場方向溜達。身上穿著大祥的新棉袍,倒是一點都不冷。
奉天衙門的舉動讓馬前卒不解,擺明了自己是革命黨,幹嘛為自己開脫,還把自己放了。難道說是自己要找的人暗中幫忙,提前安排奉天府搭救自己?
可自己已經出來了就該有人接應,到現在也沒人跟自己搭腔,盡管自己故意放慢腳步,左顧右盼,也沒遇上一個。這都怎麽檔子事兒呢。
先找個住處是正事,奉天城自己不熟,身上那點錢還放一個小旅店裏了,隻能先找到那個旅館再說。
走到北市場地界開始打聽,他不知道旅館名子,隻好問哪家旅館有個叫二德的夥計。
北市場麵積不大,三打聽兩打聽還真問著了。祥德旅館是生意下處,專門住些江湖藝人,所以也算著名。
一進祥德旅館的門,馬前卒看見大祥,立馬就認出來了。那是,穿著他的新棉袍呢,而大祥心中頓感驚愕。
心說這位爺怎麽還能找上門來,那晚被逮的不是他?他不是革命黨?這樣一想心情大好,多虧那百兩銀票沒花。
於是連忙搭話:“爺,您這是打哪來呀。
馬前卒答道:“掌櫃的,那日承蒙搭救,在下感激不盡。”言罷一揖到地。
大祥摸了摸裏懷的銀票尚在,伸手掏出來遞過去:“馬爺,看您客氣的,舉手之勞。那銀票在這呢,我替您保管著,就知道您得回來。”
旅館掌櫃的嘴不是鬧著玩的,到什麽時候說什麽話,遇什麽人說什麽話,馬前卒一進店門,大祥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其實,掏出銀票的時候,他那個心疼勁兒就甭提了。
馬前卒一看銀票,心也踏實了,忙道:“掌櫃的,這點錢寄存你處,我身上這件得付您錢,再說還得在您這住呢。”
一聽有錢收,大祥緩和了一些,但聽馬前卒要在住這,心裏又開始打鼓。
這位爺到底是不是革命黨,這事沒法問,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想賺。可單有一樣,自己這店不是什麽人都可以住的,得是老合,你得會玩意兒。
押張銀票就能住了?不能夠。
大祥拱手施禮:“先生,看您說的,一件衣裳能值幾個錢,您穿著就是。但住店這事恐怕不行。”
馬前卒問怎麽不行啊,我給店錢呀,百兩銀票在櫃上壓著呢。
大祥又道:“我這兒是住老合的地方,您不是行內人,您住不進來。“
馬前卒一聽好像明白了,想了想:“我也會廟會上的玩意兒。”
大祥一聽,你也會?哪個行當的你呀。
馬前卒道:“我會唱曲兒。”
要不看在熟人的份上,大祥都能把他轟出去。唱曲兒?就您這口條,官話都說不利索,您還唱曲。
“先生,這事含混不得。您住這得入長春會,會長還得瞧瞧您的本事,這可不是有銀子就能辦的事。恕小的無能,我把銀票還您,您有銀子還愁沒地方住嗎。”
大祥很認真,馬前卒也很認真。
“您看我不像唱曲兒的?”馬前卒說。
大祥臉上陪著笑,心裏道,還唱曲兒的,我看你就是一革命黨。
馬前卒把一隻手放在攔櫃上,輕敲櫃麵打著拍子,竟然唱起來了。
就這麽咿咿呀呀唱了一小段,大祥一聽還不錯,有點意思。唱的時候倒是顯不出來馬前卒官話不利索,但唱的哪出聽不出來。
於是問道:“這曲兒不錯呀,我怎麽沒聽過,廟會上沒有唱這段的。“
馬前卒笑了:“掌櫃的,我這叫淮劇,關外不興這個。我是五歲做科,唱到一十二歲,熬不到成名就不幹了。現如今走投無路,這不又吃這碗飯了。“
大祥聞聽直撇嘴,還什麽熬不到成名,我看你是不當革命黨睡不著覺。可人家唱了一段,還成,至於算不算老合得長春會的人評判,自己做不了主,那就先住下吧,銀子沒跑也算幸事。
“先生,你這是要清唱嗎?”大祥沒看見馬前卒吃飯的家什,隻憑一付肉嗓子不成啊,你得有樂器伴著呀,
馬前卒長歎一聲:“唉……原本家什齊全,半路都被土匪掠走,尚未購置。”
得,還是把銀票還您吧,周身就這麽一張,都放我這您使什麽呀。
馬前卒說先支取二十兩,給他單立本帳,先可這一百兩先花著,花沒了再往裏蓄。
大祥心說,能不能蓄兩說著,長春會的一來,你準露餡。
給馬爺支了二十兩碎銀子,馬爺拿出二兩給大祥,全當把新棉袍買下來了。大祥哪肯接受,那袍子一兩都不值。推來讓去勉強收了。
這就到後院喊二德給馬爺安排房間。
馬前卒一見二德心裏高興,倆人有說有笑的奔後麵了。
大祥瞧著攔櫃上的二兩銀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馬爺安頓好了,咱們再說尚三旗。
尚三爺被尤仲文打了二十幾杖,幸虧龔慶有攔著,要不然打足四十下,都能給他打死。
尤仲文的氣是消了,接下來怎麽處置呢。
當革命黨給放咯?又怕他出去胡咧咧,再把珠子的事說露了。當盜匪處斬?偷個珠子沒那麽大罪過。
尤知府看向龔慶有,龔慶有一琢磨,這貨都認革命黨了,白紙黑字,按著手押。隻要再嚇唬嚇唬也就沒事了,這種人斬了臭塊地,諒他興不起什麽風浪。
龔慶有伏在尤仲文耳邊:“大人,堂下之人已然招供,雖說這是個套,但傳出去革命黨得領咱們的情,殺了他反倒容易背負罵名,小的以為,放了算了。“
尤仲文一聽,嗯,是這個理兒。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開刀問斬也是件麻煩事。
“左右!”尤知府道。
兩邊的衙役還等著看熱鬧呢,才剛那個貌似革命黨,大老爺給放了。現在這個招認自己是革命黨,先挨了頓打,那倒底應該認革命黨,還是不該認革命黨,大老爺沒準譜呢。
一聽喊左右,兩邊衙役齊答:“在!”
“爾等看堂下人犯,可是革命亂黨?
尤知府這麽一問,三班衙役都傻了。這裏怎麽還有我們的事呢,這人都招認了,還問什麽呀,等我們給他翻供,我們瘋了,替革命黨說話。
衙役們無人應答。
其實問的這話也不是讓衙役們回答,這是等龔慶有說話呢。龔師爺一開口,這邊就結案。
“此人愚鈍,革命黨奸詐圓滑,哪有自認之理,必是假冒。大老爺明察秋毫,已然責罰,我看轟出堂去罷了。”
龔慶有這番話說完,滿堂的衙役都氣樂了。這都什麽呀,勸革命黨反正,來一個勸一個,這下倒好,以後關內有革命黨往奉天跑就行,這兒最安全。
尤仲文借坡下驢,抽出枝令簽往堂下一扔:“轟出堂去!“
過來幾個衙役,把尚三旗架起來,拖出堂外,往大門口一扔。
此時尚三爺的褲子還沒提上呢,屁股上鮮血直流,趴在地下不停的呻吟,頃刻間血水染紅白雪。
尚三旗強忍疼痛,心說郎大爺沒騙我,認了革命黨真沒死罪,打了二十幾杖就給放了。
好,真好,以後再犯大事上堂就認革命黨,死不了。
眼下屁股是鑽心的疼,想站可站不起來了,正琢磨著該怎麽辦。隻覺得身邊有人站立,這人伏下身,悄聲道。
“你是革命黨也罷,盜賊也罷,發案之事日後不許再提,否則就是你的死期。”言罷,在尚三旗眼睛邊放了一錠銀子。
尚三爺更高興了,冒充革命黨還有銀子拿,若是真當上革命黨豈不獨享榮華 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