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郎桐赴約天合當無恙
臘八那天晚上,祥德旅館的闞家哥倆和後灶大師傅一起惹了一樁禍事。他們好像救了一個革命黨。
那革命黨又好像當夜就被抓走了,弄的幾個人寢室難安。那年月與革命黨有染就是死罪,誰能不怕。
大祥讓二德去舅舅家躲幾天。人家二德是坐地戶,專撿小胡同走,三拐兩拐就到了。
哪像馬前卒,一露頭就被逮住,要麽說外地人幹犯法的事是真不成。
就這麽提心吊膽過了五、六天,街上再沒有什麽動靜。大祥開始懷疑那天晚上被逮的是不是馬前卒,萬一是別的革命黨,或者是什麽盜賊,還可能馬前卒已經出奉天界了。
總之,整日裏胡思亂想,看誰都像衙門口的密探。
呂師傅孤身一人,根本就不害怕,人家再早幹過義和團,被官府緝拿的時候全身而退。他告訴大祥,真要是官府問罪,橫下一條心,咬住滿口牙,就是一個字:不知道!
大祥說你滾回後灶吧你,那是三個字。
這一天有廟會,店裏的住戶們都起的挺早,三三兩兩開始出門。
大祥對每個人都說喜嗑,祝福藝人們生意好發大財。
陸陸續續之中出來一人,就是那天晚上出來看熱鬧那位。
這人走到大祥跟前,左右瞧瞧沒人注意他倆,壓低聲音:“那天晚上掌櫃的救人,可真是忠樣點子。這幾天我掐指盤算,這事可沒完,要不要我在街麵幫你掃聽掃聽。”
大祥一聽臉色就變了,這是赤裸裸的要挾。
“白鳳坡,你一皮行的什麽時候改投金門了,榮人家門子可不是人幹的事。怎麽著,想跟我逼杵,你怎麽不去奉天府找尤仲文說去呀。在我這扣瓜、挖點,擱了撚吧你。”
大祥的話雖然惡狠狠,聲音卻極低。白鳳坡卡巴卡巴眼睛,沒搞懂大祥哪來的火。
才剛倆人說話,列位可能聽不懂了。這倆人說的都是江湖春點。
那麽春點是什麽呢,咱們普通人理解呀,就是行業術語,叫黑話、切口也行。
早年間社會上的各行各業分三教九流。祥德旅館裏住的這些都是江湖藝人,屬下九流。
下九流裏麵有八小門,分別是金、皮、彩、掛、評、團、調、柳。
大祥說白鳳坡皮行的改投金門,就是說他一賣藥的怎麽學算卦了。說他榮人家門子就是偷人家本事,逼杵就是要錢,扣瓜、挖點就是嚇唬人、敲詐。最後一句擱了撚吧,就是說你成不了事。
可人家白爺沒想這些呀,還先誇了一句忠樣點子,就是說你是個好人。
大祥心裏有鬼,因為那天晚上店裏的客人隻有白鳳坡出來瞧熱鬧。
白爺是什麽人,眼睫毛都是空的,渾身上下全是心眼兒,一賣假藥的騙子,大祥哪能不防著他。
話不投機,白鳳坡也不想跟大祥掰扯。莫名其妙的瞅了大祥幾眼,搖搖晃晃的走了。
祥德旅館地處北市場雜巴地,常年住的都是這些藝人,而且外地來的藝人也住到這。
那些普通商旅還不讓住進來,怕他們不懂規矩得罪這些江湖兒女。
那天晚上雖然馬前卒拿出來百兩銀票,闞雲祥也沒敢立馬留他住店,而是再三盤問登記,直到馬爺離開旅館。
馬前卒不是行內人,行內的進來幾句話就得,都不用盤問。至於江湖人怎麽住店,咱們後文書再演習。
白鳳坡走了半天,店裏的人也幾乎都出門了。闞雲祥心裏沒底,真是十五個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有點後悔。
後悔跟白爺發脾氣,其實讓白爺在街麵上留意一下也好,總比寢食不安強啊。
按下祥德旅館老板鬧心不表,說說另一位鬧心的大爺,誰呀?郎桐郎大爺是也。
那位說郎大爺春風得意,他有什麽鬧心的。
本來沒有,可看見聚賓樓門口有人找他,他就開始鬧心了。
是誰找他呢。
您聖明,正是小酒鋪子門口賣煙卷的小炮台。
小炮台郎桐認識,這孩子就是烏臨江的馬弁(bian四聲)、通信兵、探馬,他來找自己,沒別的,準是烏四爺派來的呀。
對於奉天府裏裏外外的這些道上人物,誰看見小炮台誰準倒黴。
烏四爺來找自己,一件好事都沒有,件件都是閑事,件件跟烏臨江沒關係。你要不給他辦,他準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對於烏四爺來說這些事都是小事,你要不管,他就把這事折騰成大事,最後冒出來一位府台、道台、節度使,甚至欽差大臣都能找來。
沒給他辦事的輕則罰俸,重則罷官,烏四爺若是心情不佳,興許就給你弄下獄咯。
總之分毫不敢得罪,最可恨的是,替他辦完事他還不領情,不念你的好。按他的話講,幫的這些忙沒一件是他自己個兒的事,該報恩也輪不著他。
今天郎桐一看是小炮台,心裏就開始琢磨,這是為誰的事來的呢?
最近自己也沒昧良心辦什麽錯事啊。因為尚三旗?不能夠,那一撫順衛科郎點子(農民),跟烏四爺挨不上邊呀……
實在想不起來,隻好硬著頭皮扛著吧。
聚賓樓的夥計認識小炮台,攔著他就是為了逗他。這孩子十歲出頭,好玩著呢。
郎桐心裏焦慮,喊了一聲:“我在這呢!”門口的夥計就不敢攔了。
跟郎桐一起那哥倆回頭一瞧,倒吸一口涼氣。瘟神來了,咱們大哥要倒黴。
小炮台跑到郎桐酒桌跟前,說了聲:烏四爺有請。而後在盤子裏拿起一隻?大蝦,塞嘴裏就吃。
把那哥倆氣的,還不敢發作。
宰相家奴七品官,這小炮台有品級,欺負他就是欺負烏四爺,眼下在奉天城裏還沒人敢。
“說什麽事了嗎?”郎桐問。
“沒有,挺急的。我的煙盒子都沒帶出來。”小炮台答。
郎桐心想是挺急的,一般來說小炮台出來找人都背著他那煙盒子,一邊賣煙一邊找,今天什麽都沒帶,看來是跑著來的。
“你怎麽知道有急事?”郎桐問。
小炮台又抓起一隻蝦,邊往嘴裏送邊說道:“四爺給了半塊錢。”
得,這是加急的令。
這趟差小炮台能賺一塊,因為郎桐也得給五毛,這叫來回腳。小炮台沒帶煙盒子,耽誤人家買賣了。
郎桐問誰有五毛錢,蒜瓣掏出五毛遞給小炮台。
那位問了,給兩毛不行嗎,給一塊不行嗎?
不行!
烏四爺給這趟差事定價單程五毛錢,來回腳就是一塊。多給少給都不行。
小炮台揣好錢,給郎桐行個禮,出門走了。郎桐長出了口氣,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那哥倆翻著眼睛瞅著郎桐,都不知道他攤了什麽事。郎桐他自己都不知道。
酒是不能喝了,郎桐站起身,對其中一人道:“祖仁啊,你帶倆人去酒鋪子門口侯著,要是差我找人什麽的你趕緊去。”
又對蒜瓣說:“這幾天你有沒有倒賣人口,或是綁架抹海子?”抹海子就是抽大煙的煙鬼。
蒜瓣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一句廢話都沒敢回。
郎桐出聚賓樓,酒鋪子離這不遠,走著就過去了。
那麽說,為什麽小炮台直接到聚賓樓就找到郎桐了。這也是湊巧,郎桐一般晌午前後都到這喝酒吃飯,這裏要是沒有就得一路打聽。
問問拉洋車的,問問巡街的差役,或者問問撈偏門的地痞流氓。要是還沒結果,就得叫洋車奔城裏衙門了。
所以烏四爺給這五毛錢不見得能剩下,坐回洋車就剩不下什麽了。但隻要找到人,回來那五毛錢肯定能剩下。
上回咱們說到湯耀珍不肯收金佛,等郝如春把當票還在捕快手裏的事一說,湯老爺就明白了。
既然人犯已捕獲,那麽案子就得審,如此一來那張當票就是物證。珠子在,當票在,可謂人贓俱獲,理應結案。可寫當票之人必須到場,否則就是證據不足。那麽天合當的三櫃算是沒跑了。
郝如春又告訴湯耀珍櫃上已經把三櫃辭退,奉天衙門要人的時候櫃上交不出來,能否躲過一劫。
湯耀珍沉思片刻,隻說拿不到三櫃,當票就不是證據。隻怕天合當要破財了。
張樹傾馬上承諾多少錢也不在乎,還望湯老爺從中周旋。
此刻湯耀珍沒法不收這金佛,不收就是表示不想管這事。收了也不白收,假使來日案發,直接送給尤仲文也就是了。
湯耀珍收了金佛,又留張樹傾、郝如春吃飯。頂珠這事就算暫時完結。
話說肇諒在聚雅軒謀差事,這兒的東家真不錯,差不多就算把肇爺留下了。可有一樣,得試試他的眼力,要是活兒不行,那還得走人。
洪熙拿出來的是一塊硯台,說是宮裏的玩意兒。用硯台考肇諒是因為肇爺自己說對這些雜項的文玩在行。
硯台擺在桌上,肇諒把玩一番,開口道:“東西不錯,工匠是大內的,可用料和型款卻不是造辦處督辦。隻能算是個高仿的物件。”
洪閬洞從椅子上騰的站起。
“肇爺,您給開個價。”洪熙說。
肇啟軒又看看硯台。
“好歹也是端研,遇上附庸風雅之徒讓他百兩紋銀不在話下。”
洪熙一聽喜上眉梢,忙呼夥計:“拴子,取文房四寶,我要與肇爺簽約。”
肇諒微微一笑:“東家,您什麽價格入手的呢?”
洪閬洞他大笑 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