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大恩未報烏四爺兩難
天合當辭退了一位掌櫃,對於老字號買賣來說,不是什麽光彩事。
好在臘八夜那一出用不了幾日便會傳的滿城風雨,旁人知道了內情也就不會說張樹傾的不是。
三櫃前腳走,後腳郝如春開始張羅購買禮品。幹嘛呀,去湯耀珍家答謝救命之恩。
郝如春跟湯耀珍是發小,那感情不是一般的好。這麽大的恩情本是湧泉難報,隻能日後再找機會還了,但麵兒上還得走這麽一趟。
吩咐人買成壇的酒,成匹的綢緞,一尊小金佛。其它鮮果、點心、活雞活鴨都不算在內。
那位問了,不是說倆人發小,關係好得不得了,用得著這麽大的禮嗎。
還真用得著。
其一,湯耀珍出麵救了天合當倆夥計。其二,這件事是櫃上的事,不是他郝如春的事,其三,還有張當票在捕快手上,保不齊日後再出事端。到那時還得人家湯老爺出麵幫忙。
所以,這筆錢省不下。
一上午東西備齊,張樹傾也到了。家丁套上車,把禮品裝好,張、郝二位乘坐轎子就奔湯耀珍家去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街上行人沒有不瞧上兩眼的。幹嘛這麽顯山露水,不為別的,天合當隻想讓街坊四鄰都知道,櫃上與湯老爺是朋友,誰想給天合當下絆得先合計合計。
到在湯府門前,家人向裏稟報,湯耀珍就迎出來了。
見麵少不了寒暄客套,瞅著滿車的禮物,湯耀珍也沒當回事。這些東西也就十兩八兩銀子,算不上什麽大禮,張樹傾初次登門帶這些玩意兒不為過。
進到府中,三人飲茶閑聊。
張樹傾少不了講了一堆感恩戴德的話,湯耀珍也沒往心裏去。都是禮節,客套話而已。
說著說著張樹傾從裏懷掏出個紅布包,雙手捧到湯耀珍麵前。湯耀珍接過來打開一看,傻了。
一尊彌勒佛像,純金打造。估摸沒有三兩也有二兩半。
湯耀珍把金佛輕輕放在茶幾之上,臉色一沉。對郝如春道:“區區小事,怎敢受此大禮,咱們的交情不講了嗎。”
其實呀,湯耀珍啥都明白。今兒張老板送這金佛,絕不是因為臘八節那天的事,一定還有件更要命的事。否則不會贈金送銀。
郝如春見東家開場了,那得趕緊配合:“怎麽了就不講交情,我們東家有話還沒說呢。”
張樹傾拱手道:“結識大人,實屬三生有幸,日後在奉天城還得仰仗大人。區區薄禮拿不出手,還望大人笑納。”
湯耀珍心想,原來是想與我結交,也是為了今後在奉天城有個靠山。可是現在自己賦閑在家,功名雖在官職沒了,除了尤仲文能給幾分薄麵,其他衙門口辦事的差役一個都不認識,又能幫什麽忙呢。
不行,金佛不能收。
“在下已是賦閑之人,與張公皆為市井,無德無能,哪敢受此大禮。不行不行。”
湯耀珍執意推辭,倆人推來推去。
郝如春一看不明說不行了,人家湯耀珍說的有道理,臘八節那天的那點事,用不著送一金佛報答。若是想攀湯爺這份功名,也沒什麽用,他沒官職啊。
待郝如春把當票的事一說,湯耀珍也開始發愁了……
小酒鋪子裏有人求烏四爺救命,搭救他人有命案在身的兒子,可又舍不得出銀子,隻報上自己家從前是烏家的包衣奴才。
這位烏四爺看樣挺愛管閑事,他一點都不愁。
那兩位費了半天勁,掏出一小錠銀子放在烏四爺麵前,而後怯生生站到一旁。
崔老板搭眼一看,那錠銀子也就五兩上下,八成還不足兩。再看烏四爺,說道:“四爺,既然是您家裏的事兒,您不該不管。”
烏四爺瞅著銀子滿臉苦色,對崔老板道:“嗯,這些錢倒是能買通劊子手,落刀時麻利點兒。”
那二位一聽這口風嚇得再次跪下,連呼四爺救命。
崔老板都看煩了,估計是這種場景見過多次,開言道:“行了,起來吧。四爺沒把銀子撇出去,就是想管這事。幹什麽呀,整的像祭拜四爺似的。”
四爺一聽這話也笑了:“這話跟趟,酒鋪子改生祠了,有人祭拜就是福分啊。”
崔老板也樂了:“四爺,你可別逗他們了,都快急瘋了都。”
烏四爺拿起銀子,回手扔給崔老板:“付菜錢。”崔老板伸手一接:“謝爺的賞。”
好嘛,一碟五香花生米給五兩銀子,都沒聽說過。
烏四爺開始往嘴裏扔花生米,一粒接著一粒。
“說說吧,怎麽檔子事啊。”四爺問。
其中一人道:“回爺的話,我們家是回回,您老也知道。大黑酒後胡沁,說了句得罪人的話。本來就是酒話,沒人當真。可大北橫杆的筒子六他帶了十來號人找上門,非讓大黑去實勝寺磕頭,給旗人賠罪。”
烏四爺笑了一下:“你們家大黑說了句什麽呀,這麽得罪人。”
這是明知故問,整件事的經過崔老板都說過了。
“大黑……他……他喝多了,喝多話就多,他那德行您也知道。”來人支支吾吾。
“我不知道!趕緊說。”四爺怒了。
“大黑說吃豬肉的都不是人……”
烏四爺滿臉苦笑,轉頭對崔老板道:“我可有日子沒吃豬肉了吧。”
崔老板臉色微變,他感覺四爺已經是滿臉殺氣。
烏四爺忽然站起身,右腳向前踏出一步,左腿抬起一個弓腿彈踢,正中那人小腹,那人痛的捂住肚子蹲了下去。
嘴角還不住的說道:“踢的好踢的好。”鬢角的汗可就下來了。
這一彈腿有功夫,踢的準踢的快,力道迸發,一般人承受不了,腸子都能踢斷咯。
崔老板怕鬧出人命,連忙出來擋住烏四爺,好不容易才把四爺按回座位。
烏四爺臉色鐵青,嘴角卻還掛著笑:
“大清皇宮年夜宴上隻有一道菜,汆白肉。你們知道嗎?”
滿清宮廷在三十那天夜裏,皇上宴請眾大臣。席間隻有一道菜,就是把豬肉用白水煮了,煮熟後切成大塊,每位臣子分一塊。
什麽調料都不給,僅給一把小刀。官員們得自己一刀一刀的把肉片下來,硬生生的吞咽下去。
別說漢人官員,就是滿族人也吃不下去。
皇上賜的肉不吃光就是抗旨,誰敢不從。可你說那些南方漢官哪能吃下去,起初啊有的官員偷偷把肉藏官服裏,帶回家扔了。
後來此事敗露,皇上怒了。再年夜飯的時候派眾出太監,每人盯著一位官員,誰敢私藏立刻問罪。
這下把大臣們急的,各自想各自的招。
有的臨赴宴前多吃鹽,等肉上來大口猛吃,解解嘴裏的鹹鹽味。
有的自己帶雙筷子,那筷子在醬油湯裏泡了一個月了,隻想用餐時拿起筷子舔幾下,算是調料。
總之把群臣治的人仰馬翻。
今天有人說吃豬肉的不是人,等於把皇家都罵進去了。可烏四爺怎麽這麽大火呢。
這裏咱們得著重說說這位烏四爺。
烏四爺名叫烏慎字臨江,旗人。聽說祖上是康熙十四子,與雍正爭大位的時候敗了。他家這一枝混的還不錯,一直世襲著功名,隻可惜參與戊戌變法把自己毀了。
再加上大清日漸敗落,很多皇親國戚都不敢頂著愛新覺羅這個姓。近親呢都改姓金了,遠親姓什麽的都有,姓肇和姓郎也是皇室的遠親。
可單單這位爺,他不姓金,他給自己改了個姓,姓烏。
愛新覺羅在滿語中是太陽的意思,人家別的親眷就姓金了。他嫌棄族人,不肯與之為伍。
自己琢磨琢磨太陽又叫烏盤,改姓烏得了。
又因為戊戌變法失敗,他以為都是光緒爺不夠慎重,且導致烏江自刎。所以起名叫慎,字臨江,暗喻自己腳踏烏江,隨時追隨光緒爺而去。
至於他真名實姓是什麽,沒人敢提沒人敢問。
這位爺沒有事由,整日裏都泡在這小酒鋪裏。早上來晚上走,在這存了幾十壇子酒,花倆菜錢一天就拿下來了。
住的地方也寒酸,就一個普通小院,院裏兩間房。沒媳婦沒仆人,衣著麵料雖然華麗,可髒兮兮的油膩不堪。
此人在北市場一帶名氣不小,都尊他聲烏四爺。這位烏四爺能辦事,奉天城上上下下都給他麵子,好像真是個皇親國戚。
不認識他的也不敢惹他,打不過他。傳說他跟廣東師傅學過把式,會一十八路譚腿,誰挨上一腳骨斷筋折。
就這麽一位爺,今天動怒了。看來跟皇上家還真沾親戚。
烏四爺坐了片刻,怒氣漸消。喝了杯酒,言道:“還他媽有臉稱自己是烏家的包衣奴才,我們家都不是人嗎?”
跪地那人頭頂著地,一聲不敢吭。
“這麽說筒子六死的夠冤的呀,他給咱們旗人長臉,咱們旗人就得有孝敬。”轉頭又對崔老板道:“老崔,回頭打聽打聽筒子六家在哪,給包五十兩銀子過去。就說烏四替他養幾日爹媽。”
崔老板連忙應是。
安排完這些才又對跪地那人道:“大老黑殺人,怕也是懼怕對方人多吃虧。就他這麽個貨口無遮攔,還持刀行凶,他就是塊胡子的料,撈出來也是禍害。我看啊,算你家積德,甭管了。”
地下那位本來憋了一肚子火。好嘛,自己出了五兩銀子,還挨了一腳。烏四爺卻給那邊包了五十兩,末了還說不管了。哪有這麽辦事的。
“四爺,您大人大量,老黑辱罵朝廷有罪,殺人也是無奈。我們黑家貧苦,拿不出銀子,還望四爺看在我叔叔菜市口替您搪災的份上,救下黑家子嗣,您功德無量啊。”
四爺聽完這話,眉頭一皺,臉色 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