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範五想起周星馳的《大話西遊》中至尊寶的一句台詞:“唐玄奘?五百年前?”
這句台詞是紫霞仙子說要在盤絲洞等待唐僧的時候說的,聞聽此言至尊寶才搞清楚時間坐標,他身處五百年前。
範五已經感覺到眼前的兩位警察一定是自己筆下北市派出所的那兩位。可此派出所不是彼派出所,他筆下的派出所是座小院,而這裏是座小樓。
人是種好奇心極重的生物,不但好奇還好勝,對事物的認知比別人稍微多一點點就覺得自己了不得,如果不顯擺顯擺那準得憋壞了。
範五心想,這回有意思了。如果猜的不錯,那麽自己一定是活在自己的作品裏,如此說來這些自己見到的人的前世來生自己最清楚,不妨說出幾句嚇唬嚇唬他們,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
對於郭七,範五一直心存感激,他把自己認作奉天城隍,真是抬舉到家了。不像眼前這二人,竟然不認識自己,怎麽搞的這是。
範五等倆警察收斂了笑容,才用輕蔑的眼神瞅著他們。
倆警察覺得範五狀態不對,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們,恐怕又要犯病。
老趙開口道:“你是誰我們不管了,好好想想家住哪,一會兒送你回去。”
剛才明明已經說過住老徐大院,還讓自己想想家住哪,警察真把自己當神經病了……
範五看著老趙:“趙頭兒,你給石奉山當差沒幹幾天,該著他走背字,受他小舅子拖累逃奔京城了對不對?”
老趙傻了,這都是小三十年前的事,警局的人都沒幾個知道的,這個精神病怎麽會知道呢。
“你對石奉山不錯,他這人還有點正氣,跟你們六扇門的人搞不到一起,他要是不棄官逃走,你都得跟著倒黴。”範五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把這段話說完。
說的一點都不錯,老趙當年願意跟著石奉山幹,石局長是個正派人。也不怪這個精神病人說,要是一直跟正派人幹下去,不但飯碗保不住,命都得搭上。
“你認識我們石局長?”老趙將信將疑。
“豈止認得。”範五一撩長衫,翹起二郎腿。
老趙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警察,那警察早已站起來,從牆上摘下一條警棍握在手裏。
範五也看見了那個警察的所有舉動,心想他拿警棍幹什麽,毆打自己?沒必要吧,自己什麽都沒做呀。
“剛才製止你抽嘴巴那人,你認得不?”老趙問道,眼睛裏已露出凶光。
壞了,範五這才察覺自己的話有漏洞,既然跟石奉山這麽熟,那麽剛才為什麽沒有認出來,這不是說謊嗎。
“我認得他,他卻不認得我。”
這句廢話惹惱了老趙,他呼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敢假冒局長故舊蒙騙政府辦事人員,家你是不用回了,先讓你嚐嚐所裏的厲害。”老趙朝那個警察擺擺手,那位舉著警棍走了過了。
範五剛翹起的二郎腿又迅速放下,他不知道說錯了什麽,竟會遭此毒手,自己也沒說什麽呀。
他可不知道,警察最恨的就是有人假冒與自己上司有交情,如果是真的那還好說,大不了好好款待。如果是假的,那就是讓自己丟人現眼,剛才開場幾句範五說的還算像話,後麵的就說不通了,既然與石奉山那麽熟,為什麽不在派出所門口相認,人家石奉山走了才說認識,這不就是騙子嗎。
範五到沒有懼怕在夢裏挨打,都是假的。主要是這份屈辱無法承受,敢打奉天城隍,哪本書裏也沒寫過這段,自己的作品被人篡改了嗎。
雖然不怕挨打,可想顯擺一下的願望落空,這讓範五很失落。自言自語道:“你們怎麽不認得奉天城隍,你們家不供城隍爺嗎?”
老趙聽到範五又提城隍爺,想想剛才這位說的那些事,不免有些猶豫,叫住另外一個警察:“先停手,你家今年供城隍爺了沒,我今年手頭緊,隻請了灶王爺,城隍爺忘請了。”
另一位警察把警棍拎在手裏,湊到範五麵前,上下打量。看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還真像,胖乎乎的,小眼睛。”頓了頓:“嗯,這胡子也像,像。”
有人說範五像畫上的城隍爺,範五應該高興,可說他胖乎乎他不樂意。他是有一點微胖,但絕不是胖乎乎,而且,還有胡子?
範五伸手在嘴唇上摸了一把,哈,真有胡子。搞笑了,自己什麽時候長胡子了。
形象被毀,範五不想做一個有胡子的胖子。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想照照鏡子,屋裏哪有鏡子,他隻好轉身臉朝窗戶,想從窗玻璃裏看到自己。
沒想到,他透過玻璃看見一個人,一個跛腳的男人。
那個人走在距離窗戶較遠的街道對麵,腳步緩慢,看年紀六十出頭。他肩上扛著一個卦幡,上書:鐵嘴神算,腋下夾著個布包,趿拉兩隻布鞋,蹣跚的向東走著。
鐵鷹。
範五心裏第一個念頭湧現,算命的人不少,可在他的記憶裏,瘸子隻有一個。
這時,他已經忘記身後隨時可能落下的警棍,也不在乎任何人把他當做精神病,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精神病,因為他的眼睛見到的都是非正常景物。
“那人是鐵鷹,他曾給韋向天當過旅長副官。”範五手指著鐵鷹說道。
身後撲通一聲,範五連忙回頭,老趙和那警察跪在地上。
好奇怪,剛才還要毆打自己,怎麽會跪下了?
老趙先磕了一個頭,慌張說道:“城隍老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望老爺贖罪,小的知錯了。”另一個警察早已跪伏在窗邊,頭貼在地上連話都不會說了。
範五想不出哪個招式鎮住了剛剛還凶神惡煞般的警員,也覺得納悶:“我真的是城隍?”
五爺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他這話問的也是毫無底氣,既像是疑問式的肯定,又像是逃脫責任的脫詞。
老趙道:“城隍爺,時下奉天城裏早已無人認得鐵鷹,鐵大爺跟著韋旅長風光一時,誰知道隨後卻更加破落,人不人鬼不鬼的在家窩了小三十年,這剛出來沒幾天。除了大老爺您,誰又能認得他呢。”
老趙的話又勾起範五的好奇心,鐵鷹在書中的結局是給韋向天當副官,韋向天找到了榮華富貴,且光宗耀祖,鐵鷹跟著韋大爺混吃不了虧。當初範五寫這段的時候是這麽想的,但聽老趙的說法鐵鷹沒得到什麽好運,又倒了一回黴。
也許是範五的模樣像畫像上的城隍爺,也許是範五認出了幾十年沒露麵的鐵鷹,也許是對石奉山等人的了如指掌,老趙認可這位城隍爺了,他正為自己不舍得買一幅城隍爺畫像而深深自責,很怕被城隍爺降罪落得鐵鷹一般模樣。
範五已經原諒自己是個胖子,他很驚奇是不是有人續寫了他的作品,這些人物的命運都是有趣的故事。對於那個續寫的人如何詮釋他設計的人物,範五很想知道。
“快去叫住鐵鷹,我有話問他。”範五在發號施令,這並不因為他城隍爺的身份,他是脫口而出。
那個小警察從地上蹦起來,奪門而出。範五也想跟著出去,老趙竄到他麵前:“大老爺,還是我給您打開銬子吧,您就別使神通了。”
笑話,範五手腕上的銬子還沒解開,很沒麵子的城隍爺。神通?哪來的神通,範五把被銬著的狀態已經忘了。
“不要跟石奉山說我來過。”範五這樣交代著。老趙疑惑的看著範五:“您二位見過麵了,我怎麽瞞?”
“他不知道我是城隍爺,城隍爺沒來過,懂了嗎?”範五大言不慚,城隍爺這名頭他喜歡。他去過上海,上海有個很出名的城隍廟,還有更出名的老廟黃金,城隍爺又有名又有利,霸占這個冠名,值。
老趙似懂非懂,嘀咕道:“您,您真住老徐大院?”
這話提醒了範五,自己還沒回老徐大院看看,半路裏又冒出個鐵鷹。想不到夢裏比夢外還忙,先把鐵鷹弄清楚,也千萬別忘記去拜望徐麻子。
走出派出所,小警察拉住鐵鷹,鐵鷹歪著脖子在掙脫。範五跑過橫街,走近他們倆人才聽清楚,鐵鷹嘴裏含含糊糊:“逮我幹嘛,我剛出家門,連個屁都還沒放,我能犯什麽罪過。”
範五站在鐵鷹麵前,對小警察說:“你回去。”小警察放開鐵鷹,深鞠一躬,邊走邊回頭。
鐵鷹看向範五,範五心裏一顫,他……他怎麽瞎了一隻眼。
“你是鐵鷹?”範五問。
鐵鷹眯起僅有的一隻眼,苦笑著點點頭:“閣下該是範五吧?”
範五又是一顫,鐵鷹怎麽會叫出自己的名字,這位能掐會算的人,竟然能算出一個人的筆名?
“我是範五,你果然神算。”範五應到。
鐵鷹閉上一隻眼,把卦幡當拐杖拄在地上,慘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昨晚老夫起卦,說今日必須出門,有創世祖臨凡,我還以為是彌勒降生,沒想到是你這個耍筆杆子的。”
範五有種大徹大悟的感覺,創世祖、耍筆杆子的,鐵鷹一語道破天機,世人皆醉鐵鷹獨醒。
“你都知道什麽?”範五好像抓到一個手握阿裏巴巴山洞咒語的大盜,從他嘴裏可以弄清這個夢的來龍去脈。
鐵鷹睜開眼,長出了口氣,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這種笑容展現在那張久經風霜的蒼老臉上,是那麽令人心傷。
“我們都是你胡編出來的。”鐵鷹說。
這就是故事的底牌,如期說範五在自己的夢裏,不如說範五是在鐵鷹的夢裏,鐵鷹知道這是夢,一個無始無終的夢。
他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是個杜撰的人物,對於鐵鷹的開悟,範五無法解釋。範五忽然覺得自己才是一個杜撰的人物,一個鐵鷹作品裏的人物。
這種感覺有些亂,並且很糟。範五從來沒想過自己可能是個虛幻的人,自己的腿,自己的手,鼻子,耳朵,還有思維……都是真實的,觸手可得的。
“你還知道什麽?”範五開門見山。
“你能不能寫個續,把我寫死。”鐵鷹提出了一個令範五驚詫不已的要求。
“為什麽要把你寫死,我覺得給你的結局挺好。”範五躲避著鐵鷹那唯一的一隻眼睛發出的光芒。鐵鷹卻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攬繩。
“他們的結局都比我好。”鐵鷹說。
還有人?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