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人有句俗話:來都來了。意思是既然來了,就別管樂意不樂意,把眼前的事做完再說。
範五現在就有這種來都來了的尷尬。
這裏危險與利益共存,正應了那句富貴險中求。隻是這類富貴摸不著帶不走,總不能扛著城隍官銜回單位嘚瑟吧。
拋開貪心不講,那些涉及到自己的秘密是不是也得打聽清楚才能回去,還是那句話,自己怎麽來的還是很重要。
韋向天這老東西如果按情節發展,如今得七十出頭。指望他保護自己那是一點保險都沒有,但錢老板轉述中提到了這事,範五認為還是多問幾句。來都來了。
他問錢老板是否認識石奉山,錢老板說認識。範五又問石奉山這些年都在奉天做了些什麽。
其實這個問題不該問錢老板,老錢與石奉山沒什麽交情,完全是因為田五牛才跟石奉山見過幾麵。但眼下隻有老錢能說實話,其他人都不敢信,那些人對範五也不信任。把範五當回事的隻有錢老板。
“聽田五牛說,石奉山跟著民國政府的隊伍在關外打奉軍,把奉軍打夠嗆,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就回奉天了。”
這段範五知道,閔廉心灰意冷撂挑子不幹了,石奉山自然也不幹了。
“回奉天後大帥沒找他麻煩,兩國交兵各為其主,當兵的隻管打仗不算毛病。後來大帥派人請石奉山出任奉天警備局長,說是張大帥當胡子那會兒,受過石奉山他爹的恩惠,現在要找機會報恩。”
什麽恩惠,詔安張作霖時石奉山他爹也隻是點了頭,張大帥有今天全憑著投靠朝廷。此人極為聰明,不但識時務且有心機,爬到東三省頭把交椅位置並不意外。
“石奉山做了十幾年局長,兩三年前才辭官,政府就賞他一個派出所所長掛著,不用幹活,按月發餉。”
範五點點頭,石奉山混的不錯,不如說是命好,前世積德。
“但街上傳,石奉山不是辭官。”老錢說。
範五一愣:“怎麽講?”
“大帥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以後,少帥當家。再後來郭鬆齡兵變,據說石奉山也有份,本來少帥要拿他問罪,但有人保石奉山,說這石奉山動不得,說他是武聖分身轉世,是個戰神。要是殺了他奉軍永無勝績。”
這又是誰說的,石奉山還成戰神了?範五一肚子氣,他從沒寫過石奉山打仗的事,就算有打敗奉軍的戰績,那也不是他一個人功勞。還有人保他,誰呀。
“少帥沒什麽主意,但這口氣得出,就想罷免石奉山。保石奉山那人又說不可,得確保石奉山與奉天政府有關聯才行。結果降為北市場派出所所長。”
他奶奶的,除了我範五碼字保佑石奉山,怎麽從未聽說還有人能在少帥麵前這麽有麵子,還能保石奉山?
“誰呀,誰保的?”範五滿臉不服。
“不知道是誰,街上就這麽傳的。”老錢不像是在說謊。
街上,街上的話也能信。
老錢的話如果是真的,那麽石奉山已然過氣,不足為懼,他要想殺自己沒那麽容易。想到這範五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今天住你這,是因為石奉山派個夥計盯著我,我怕回大院住嚇著徐麻子。”範五對老錢不用說謊,老錢的根基不錯,已被田五牛洗好了腦,完全可以發展成自己人。而那個老李必須棄之。
“盯您幹什麽?”老錢頗為驚訝。
“誰知道呢,這夥計本也是前世的熟人,不知石奉山如何蠱惑,反水了。”現在範五恨死了老李,後悔去找什麽餅店,真不如走進站街女子的小屋,愛咋咋地。
老錢轉著眼珠也想不明白,隻好聽從範五吩咐。
“我本想你拿來房契,跟徐麻子辦了交接就下鄉。現在可好,事辦不成,還跟個累贅。”範五說。
老錢不想為範五被盯梢的事操心,他隻想明確範五什麽時候能登上奉天城隍位,與奉天城隍這麽熟,日後還了得嗎。
“範先生,不如在下陪您去找韋向天討要房契,有我在場做證人,韋大當家的不會賴賬。一間小房子他瞧不上。”
錢老板的話不無道理,範五最怕的不是韋向天耍賴,他怕的是韋向天也知道這個世界的秘密,逼迫自己做些不想做的事。除了雙色球中獎號碼,萬一逼著自己帶他回去怎麽辦,這老狐狸詭計多端。
“韋向天在哪?”範五問。
“千朵蓮花山。”老錢答。
又來,又來,又是千朵蓮花山。忽然,範五哎呀一聲,嚇了老錢一跳。
早年間,韋向天在千山落草時,與龍泉寺有些淵源。而後,範有皓帶著抗聯也是盤踞千山,必定也是龍泉寺常客。現在,韋向天重操舊業,又上了千山……千山,龍泉寺,此地必定存在重大秘密。
在範五心裏,千山已經不是風景區,那是個寄放靈魂的天界。他的初戀感受就存放在那。
“到千山要多久?”範五問。
“連夜趕的話也得兩天。”老錢說。
範五有點愁,開車走高速最多仨小時,馬車需要兩天,還得馬不停蹄。這一路顛簸還不得散架子了,等到了千山哪還有力氣爬山。旅遊景點的旅店又黑又貴,休息一天犯不上。
範五不想去,也不說話。
老錢急的沒辦法,他去請韋向天請不來。現在韋大爺可不是當年打家劫舍的土匪,已經自封為遼東抗日神機營副都統。本來想做都統,但為了表達對石奉天他爹石振威的敬仰,空出都統職不做,隻做個副的。
韋大爺手下七、八百人,要槍有槍要炮有炮,跟日本人對打一天一宿都敢不撤退,真是今非昔比。
錢老板把這些事跟範五一說,範五氣的抬頭紋都開了。這都什麽呀,還神機營副都統,丫知道神機營是幹嘛的嗎,那是炮營。還都統,大清的日子沒過夠是嗎,跟日本人對打二十四小時……這個範五到是信,就千山那地勢,倆人守住個山口,一個師團的鬼子也上不去。這有啥可吹的。
“韋副都統?還挺義氣,給石奉山他爹留麵兒。”範五嘲諷到。
老錢訕笑道:“可不,大當家的自打從京城回來長了不少能耐,幹大發了。對了,老何那兒子也在山上,聽說那小子才能打呢,一肚子鬼主意,淨背後下鬼子黑手。”
何庭玩兒陰的範五相信,這貨就是這路人,無論做什麽都玩陰的。
不能再聽老錢這麽信口白話下去,沒頭。當務之急是拿房契,或者去找絕塵。範五又想起件事,想上山得先預約,不是想上就上,這規矩錢老板不知道嗎。
範五斜著眼睛看著錢老板:“老錢,上山有規矩,你知道嗎?”
老錢沒覺得範五在懷疑他,城隍爺了知天下事,哪能懷疑一凡夫。
“知道知道,得提前通稟。但咱們不用,田五牛給留了一塊腰牌,咱們到了龍泉寺把腰牌給廟裏值日僧,自然有人報信。”
又是龍泉寺,範五徹底服了。老錢越這麽說,範五越不想去,總覺得龍泉寺裏有妖精,就像《西遊記》裏的小雷音寺,進去就沒好。
事已至此,範五心生一計:“老錢,要不這事煩勞你跑一趟,請韋向天下山見我,你辦這事最合適,韋向天信田五牛也能信你。”
老錢看著範五,目光直視了幾分鍾,緩緩點頭。範五暗中叫了聲好。
有官職就是好,即使是沒影的事兒。老錢信這個,他不敢得罪範五,一個不字都不敢說。
“你跟韋向天約定時間地點,我去趟白塔堡彌勒寺。”範五也不閑著。
老錢有些為難:“在下此去得五、六天,先生去彌勒寺一天工夫就回來了。餘下的時間您在哪等我呢。”
一個被盯梢的未來城隍,想去哪都不容易。範五不可能悶在旅店裏,如果到處亂跑,出了什麽差池不能與韋向天履約,就等於把老錢賣了。韋向天可不是好惹的,把這個日軍通緝的老土匪騙下山來,沒看見範五,非把老錢活吞了不可。
範五一想也是,到彌勒寺打探完了不能在家傻等,還去哪轉轉呢。
老錢的意思是您就別瞎轉悠了,安全第一,範五卻想著抓緊時間多聞多看。倆人想的不是一碼事。
從彌勒寺去荒地溝不算太遠,馬車大半天的路程,不如先回去一趟。雖說沒有謝睿文護著,但見到絕塵後這大和尚應該有辦法保佑自己。
自己的安危絕對是絕塵最擔心的事,否則他在六道裏緊著折騰便失去意義。賴上絕塵是取得護身符的最簡便方法,他若不保著自己,死給他看。
這麽簡單的道理範五終於想明白了,嘴角不覺犯起一絲獰笑。
“我去彌陀寺找絕塵和尚,要是順利,他會有保護我的措施。辦完這些我再去荒地溝,你回來的時候我也該回來了。”
範五把行程說的很清楚,老錢卻聽不明白。
彌勒寺?絕塵?荒地溝?都哪跟哪啊。
不但這幾個詞沒聽明白,還什麽順利、措施……這叫什麽詞。
範五顧不得老錢明白不明白,倆人幾乎聊了一宿,窗外天光已經發白。範五讓錢老板去喊老李套車,即刻出發。
老錢打開屋門,向左一看,愣住了。門口守門的夥計已經不在,老李卻站在門邊,傻笑著:“我替那位兄弟守著呢,去彌勒寺對嗎?”
老李守了一宿,他都聽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