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五呆呆的望著徐麻子,腦海裏思緒萬千。
他麵前的太姥爺果然是個人物,山東人特有的豪氣盡顯,他知善惡有良心,懂得有恩必報。但是,他的善惡標準讓範五詫異。
老錢籌款買下趙平的產業,徐麻子稱之為善,而趙平趙安反抗日本侵略卻稱之為惡,這個善怎麽講惡又怎麽說。
當下,在這個夢裏,聽到誰的名字,見到任何人物,範五都不再會驚奇。就是這麽個世道,在這個世界裏就是這個活法,如果你不能去改變世界,還要生存,隻能改變自己。
老錢買下祥德旅館這一在徐麻子眼中的善舉,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善。
“徐大哥,錢老板為人仗義,當年為搭救何君然也是慷慨解囊,如今還是這脾性,難得。”範五按書中的故事奉承了一句。
徐麻子好像酒量也不怎麽樣,這會兒也是臉色緋紅,不知道是剛才慷慨激昂所致還是喝高了。
“趙家哥倆這麽一死,爹媽沒人管了,一起死倆兒子,絕戶了。”徐麻子頗為惋惜。“老兩口沒進項,聽說還在一餅店有股份,那能賺幾個錢,也就是吃飯錢,這要是有病有災膝下無兒,死個球了。”
太姥爺的世界觀很正,所以他生了仨兒子,以確保他長命百歲。剛才話語中提到餅店,那一定是禦膳餅店,看來還真有這地方,得抽空去看看。因為李家父子沒死。
範五大概明白了徐麻子的意思,老錢買下趙平的產業,給了高價,是為了供趙平父母養老。就是說老錢明目張膽資助反日人士直係家屬,如果徐麻子把趙家哥倆當反賊,那麽老錢怎麽會是好人?
這事得問問,太姥爺思維混亂,從狗屁邏輯角度講,他就是雙重標準。
“趙家哥倆反叛,老錢瞪倆眼睛送錢,也不怕官府治他罪。”範五起頭,引徐麻子下結論。
“兩碼事,兩國交兵各為其主,趙家哥倆那也是壯士,他們為民國不算錯。可在我們滿洲國看,就是反賊,都沒錯。”
徐麻子的邏輯不怎麽樣,可辯證法學的挺好,他用最通俗的老理兒詮釋了這件事。
“趙家哥倆死的不冤,可爹媽沒罪呀,又不是他爹媽攢攏讓去反日本的。”徐麻子還在為自己的理論尋找證據。而範五直直的看著他,好像在說,巨資買下祥德旅館難道不是對反賊的獎賞嗎,老錢不是反日的嗎?
徐麻子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前後矛盾,索性叉開話題:“年輕人耳根子軟,最容易被壞人蒙騙,那個那個……那個北平來的,叫什麽來著,叫……對,跟你一個姓,姓範。”
有意思的來了,範五很想聽聽徐麻子對範有賢的評價。現在的種種跡象表明,太姥爺知道有範有賢這個人,可自己叫什麽名字,不會也叫範有賢吧。
“你是說,趙家哥倆反叛都因為姓範的?”範五裝作不知,“這姓範的什麽來頭?”
這一裝不知道能不能裝對,範五不知道在這個世界裏他應該知道哪些事,不應該知道哪些事,就好像每句話都是在做一道選擇題。二選一的選項,選錯了會帶來無盡煩惱……
好像選對了。
徐麻子搖晃著原本就不大的腦袋,像一隻斷了鼓錘的撥浪鼓:“你呀,三天兩頭不在家,這些事你哪知道。”
自己還總不在家?範五越來越對自己感興趣了,不在家?能上哪去,好像自己已經在這個院子存在了許久。
疑問太多,得一樣一樣來,先聽聽老業餘評書藝人徐麻子怎麽講範有賢。
徐麻子把筷子架在口碟上,這做派跟姥爺一樣,如果隨便放在桌子上就得挨揍。在這間屋子吃飯範五有些緊張,生怕缺個某項禮數,徐麻子的二兒子會跳出來抽他。
“這個範有賢,自稱五爺。”說到這徐麻子斜眼看看範五:“你們範家人都愛稱自己五爺嗎?”
徐麻子做夢也不會想到,混吃混喝的這位不是喜歡自稱五爺,而就是五爺。因為那個五爺已經死了很久,假若頭七沒過,徐麻子都會認為眼前的就是那個反賊。
範五答了句:巧了。徐麻子也懶得細想,繼續八卦。
“聽說這人是大清開國功臣範文程的後人,在京城混的不怎麽樣跑原籍尋祖來了,詳細的事不清楚,反正混的不錯,最後官拜滿洲國二品,又娶了薩滿教主當媳婦。那真是金銀成垛騾馬成群,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啊……”
說書人的嘴,洋車夫的腿是最不能相信的。一個胡咧咧,一個繞道跑。範五都沒想過範有賢家裏是這個狀況,徐麻子他就敢這麽說。
“可這人不地道,那是正經的鐵帽子王後人,滿洲國皇上也給他高官厚祿,他還反皇上反大清,忒不是東西。”徐麻子義憤填膺。
“他反的是日本人吧?”範五駁斥到。
“什麽日本人,滿洲國的皇上是溥儀,那是大清的龍種,他就是反皇上。不光自己反,還把張大帥的手下人帶著反,要麽說也是有點能耐。”
範五不能在這件事上跟徐麻子較真,最後準打起來。有關意識形態的問題各持己見就好。
“我還聽說,姓範的這位死後接任奉天城隍了,有這事沒有?”範五繼續套話。
徐麻子又搖起了腦袋:“傳言,都是傳言。還傳的邪乎呢,都說有人見過,我咋嫩不信。要說老弟你是城隍爺,我倒願意信。”
此言一出,四目相對。
徐麻子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沉思片刻,又是搖頭:“不會不會,你哪能是城隍爺。”
這個主題告於段落,不能再往下聊了。徐麻子隻身一人闖關東,打下一片家業,智力非常人可比。沒完沒了的聊範城隍,早晚露餡。
“我還聽說,他那媳婦也有能耐,會妖術啊。”範五岔開話題。
一聊媳婦,徐麻子高興了,怪笑一聲:“壞就壞他媳婦手了,沒他媳婦幫襯他也走不上死路。”
聽這話範五心裏狂笑,這句要是讓阿文聽見會不會跑過來抽徐麻子嘴巴。
“怎麽呢?”範五問。
“他這媳婦有法術,關外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據說能招陰兵。可是到末了應了那句老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那小娘們兒跑了,跑英吉利去了。”
噗!範五一口酒噴出來,嚇了徐麻子一跳。
管阿文叫小娘們兒,阿文能樂意嗎!哈哈哈。
杜撰的東西永遠都是信口開河,範五把阿文當做謝睿文的原型,僅是圖個熱鬧。因為阿文是唯一鼓勵他寫下去的忠實讀者,對她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本來範五就覺得自己這兩把刷子不怎麽樣,寫小說純是北方農民農閑時節的高雅消遣。如果不是阿文堅持愛看,他早就找人幹麻將去了。
阿文改變了範五的生命軌跡。
這位素未謀麵的女性,鼓勵著範五筆耕不輟,範五不為別的,士為知己者死。
徐麻子的話就是那麽趕勁,範五也樂意湊個熱鬧:“那小娘們兒怎麽還跑了呢?夫唱婦隨,應該跟著一起去呀。”
說話的時候範五已經忍不住笑,徐麻子警覺的看著範五,怕他又噴出來東西。
“哪有幾個像範五爺那麽傻的,所以說呀,老娘們兒管家房倒屋塌,沒好。”
這個話題也該就此打住,從小娘們兒變成老娘們兒,徐麻子的係列演說該結束了。
“徐大哥,不說旁人了,我呀也是忙昏頭了,你買房這事不算事,還提什麽買,送你了。”範五打著酒嗝,今天喝的暢快。
如果範五不打酒嗝,剛剛這句話徐麻子興許能信,但看範五這般模樣,說的該是酒話。
“兄弟,哪的話,大哥哪能白要你東西,親兄弟明算賬,你開口說個價,大哥不還口,點現錢。”徐麻子邊說邊給範五滿上,眼睛瞟著範五,好像在說:你若再重複一遍,我可就找保人簽字畫押了。
範五沒喝多,雖然臉色通紅,有一半是剛才那句小娘們兒笑的。把房子白送給太姥爺,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要錢做什麽,錢給誰呀,又帶不回去。
“大哥,不開玩笑,等我把老家的事辦好,正如你說,八成我就得回去住了。你見多識廣,你說我能鎮住,我指定能鎮住。”
徐麻子的眼神裏閃過一絲狡黠,他也意識到範五說的不是假話。可這突然掉下來的餡餅非常意外,也許這件事已經謀劃很久,隻因範五不吐口,今天一張嘴就白送,讓誰都得心存疑惑。
買賣人老江湖,講的是不露聲色。即使得了便宜也得把義字擺在前麵,徐麻子料想範五應該是真想把那間房送給他,可這事得從長計議。劉備得徐州還需陶謙讓三次,哪有馬上按住手就交割的。
“兄弟,雖說咱哥倆情投意合,處的跟親哥們兒似的,可家財這些東西含糊不得,今兒這事就到這了,不聊這個不聊這個。”
徐麻子喊張媽加碳,又端上來兩盤羊肉。都要白得一間房了,還不多多孝敬。
範五心說,田五牛死了,改日自己夢醒,這房還不就是你徐家的,這麽客氣用不著,我背不走。
大院的事就這樣了,徐家一片祥和。雖然還沒看到自己少年時的姥爺,但那是早晚的事。
現在最要緊的倒是老家那邊,從徐麻子口中獲悉鬧鬼,這可把範五的好奇心調到了最高檔,得回老家看看。
其實,現實中的老家也有很多迷。那個山溝,如果不是自己爺爺的出生地,範五這一世怎麽也不會踏進那裏一步,沒有任何理由和借口翻山越嶺為了那個小小村落。
範五對徐麻子說他還要再回老家,請徐大哥給出出主意,老家的事該怎麽辦才能了事。
徐麻子哢吧哢吧眼睛:“你們滿族人什麽都不信,要是能請薩滿就請薩滿,實在請不到好手,拜城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