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這位老者,姑且稱他為老者,實際上隻有五十出頭,與範五年齡相仿。但在範五心裏,這位是太姥爺,潛意識的敬重油然而生。
他稱自己為範先生,看來不是初次見麵,就不用說哈齊莓嘛悉嘚,都走油嘍悉庫,說了八成他能聽懂,滿洲國臣民聽不懂這句早就打死了。
並且,範五聽出來自己一直住在這裏,不過離開了幾天。接下來該怎麽把事圓上,順著太姥爺的話聊呢。
首先,該怎麽稱呼。
叫太姥爺肯定不行,很可能引起徐麻子心梗。叫徐麻子也不行,這稱呼一定是背地裏叫的。叫徐老爺?徐東家?徐先生?到底該叫他什麽?
總這麽僵著不是辦法,範五胡亂稱了一句:“啊,徐先生,我回老家一趟,走的匆忙沒知會您,抱歉抱歉。”
範五擠過徐麻子身旁,想快點回到自己屋裏。
走出幾步,範五感覺到徐麻子沒有離開,好像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他停下腳步,並不是想再看看徐麻子,而是看看自己是不是還住在童年時的那間屋子。
院子很寬敞,沒有童年時的那些裝雜物的棚子。四間正房,把東頭那間就是範五最熟悉的老宅。
兩棵丁香樹還沒那麽粗壯,枝條任意的生長著。兩架葡萄枝繁葉茂,正是收獲的季節。還有幾口大缸,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在地麵,裏麵栽的荷花……
沒什麽改變,唯一讓範五遺憾的就是雜物棚子不在了,上房玩耍的樂趣也不在了。
範五覺得走進老宅不會有什麽錯,於是跨步向前,這時徐麻子說話了:“範先生,到底出什麽事了,是大哥做了什麽對不住您的事嗎?”
大哥?太姥爺跟自己稱兄道弟。範五的心梗要犯,他連忙回身應到:“沒有沒有,徐先生怎麽這麽說,您待我好著呢。”
徐麻子的山東口音讓範五很不習慣,因為他一直分不清山東話和河南話的區別,都是那麽怯,那麽讓他不停的翻譯分辨,實在頭痛。
“早前你可是叫我大哥,也沒用過您,這回出門不打招呼,是不是出去找房要搬走了?”
範五最恨相聲裏的倫理哏,什麽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你媽樂意嗎?而當下,徐麻子說自己跟他叫大哥,這不是他媽作孽嗎,欺師滅祖啊,跟自己太姥爺論哥們兒,自己姥姥能樂意嗎!
範五又傻了,他要掩蓋住內心的惶恐,這件事要是讓自己姥爺知道了,當場就得被打死,家規裏這種玩笑就是死罪。
作者,身為一名網絡上的不入流作者,最大的能耐就是隨機應變胡勾八扯。眼前的窘迫難不住範五:“喲,看看,老家的事把我累的焦頭爛額,話都說不利索了。徐大哥,別見怪啊,咱哥們兒誰跟誰呀。”
說這番話的時候,範五兩條腿在抖,褲襠有點潮濕。他不認為自己尿了,也許是前列腺出了問題。
徐麻子態度轉變,那張被拋棄的麵孔變得和藹慈祥:“我說的嘛,老家鬧鬼那事還沒整利索呢?”
一股熱流順著範五的左大腿根灌下去,這次不打誑語,他承認自己尿了。
什麽?老家還鬧鬼?這事可從沒聽任何人說過。這是個故事中的故事,還是故事中的現實。
徐麻子的話讓範五沒法往下接,正支支吾吾之際,院門口走進一個人。
這人二十幾歲,長相英俊,也許是因為穿著那身滿洲國憲兵製服映襯所致,看著威武幹練。
範五心中盤算,這不是自己姥爺,這是姥爺同父異母的哥哥,他還活著,還沒被抗聯打死呢。
年輕人先說了聲:“爹,我回來了。”又麵相範五:“範大叔,有日子沒見您了。”
瞧瞧,這話說的就是得體,見麵打招呼,不問幹嘛去了,這是有規矩,不像他爹。
範五連忙應答:“大少爺回來了,越發的一表人才呀,哈哈。”
跟自己姥爺輩的打哈哈,範五很後悔要回什麽老徐大院,在北站票房忍一宿得了,這叫什麽事啊。
大少爺轉身進正房,範五據此判斷自己親姥爺時下應該是十七、八歲,等會兒要是再遇上可怎麽了得,自己作死呢這是。
想到這,範五忙道:“徐大哥,我先回屋歇會兒,回頭咱們再聊。”
老宅的門沒鎖,範五拉開屋門的時候,徐麻子在身後說道:“晚飯過來吃吧,我讓廚子炒幾個你愛吃的,咱哥倆喝點。”
咣當!範五重重的關上屋門,手扶門框喘著粗氣,太嚇人了。老徐大院住著一個外姓人,徐家人還畢恭畢敬,自己到底跟他們什麽關係。
咽了口唾液,範五把粘在腿上的褲子拽起來透透氣,丟人。
他環顧室內,想找找有沒有可以替換的褲子,多虧長衫遮擋,否則糗大了。
室內很簡單,一鋪炕,有被褥。一張鐵梨木茶幾,炕上有個小炕桌,炕梢放著一個柳條箱。
原來屋裏這麽簡單,後來那些炕櫃、玻璃隔斷都不是原本帶的。尤其那個炕櫃,那根本就是店鋪裏的攔櫃,櫃子大到能鑽進去四個大活人。玻璃隔斷也像是玻璃櫃門,櫃體卻不知道哪裏去了。
種種跡象表明,此時徐麻子還沒敗落,沒有淪落到姥姥姥爺上街倒騰大米。
趕上好時候了,徐麻子家還有廚子。範五剛要捂住嘴偷笑幾聲,想想手那麽髒,作罷。
既然跟徐麻子一家這麽熟,看來住的時間不短了,那麽柳條箱裏一定是自己的衣物。範五打開柳條箱,果然有些換洗的衣物。
換好裝束,範五合計得洗洗,於是把衣褲裝進門邊的銅盆裏,打開屋門找尋水源。
院子裏徐麻子正在修剪葡萄架,看見範五略顯吃驚:“兄弟,那盆是洗臉的呀,你真是忙糊塗了,要洗衣服有老媽子,什麽時候讓你動過手呢。”
還有老媽子,難怪自己的媽啥都不會幹,敢情是封建資本主義家庭把她慣的,過的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徐麻子喊了聲:張媽。一個中年婦女走出來,看見範五手裏的盆,一把搶過去:“這哪是你們讀書人幹的,總這麽客套。”
範五立在那,晚上要是飯菜可口,不醒過來也不錯。
一切好像都是順理成章,範五也不客氣了,站在梯子旁邊看徐麻子幹活,他想從徐麻子嘴裏探聽出更多的信息,本來是在虛構故事的夢境裏發瘋,為什麽要把現實中的親眷扯進來。
“老徐大哥,果子結的不錯,大豐收啊。”範五不懂裝懂的奉承著。
“是不錯,侍弄起來累人,要不是綠盈盈的好看,哪有空跟它折騰。”徐麻子說的實在。
範五四下張望,看看自己姥爺一會兒可能從哪個方位出現,預先做個提防。
徐麻子從梯子上下來,在一旁的臉盆裏洗好手,一邊擦一邊說:“奉天城的太清宮有道士,慈恩寺有和尚,實勝寺、皇寺廟裏都是喇嘛,請幾個過去,那點事不算事。要不是這事外人不能花錢,我都想替你辦了。”
範五不敢接茬,一是不知道自己老家發生了什麽,二是不知道徐麻子為什麽跟自己這麽客氣,好像在處處巴結自己。自己住著人家的房子,人家還這麽低三下四,難道自己對徐家有救命之恩?不能夠,救命之恩這事恰恰是徐家給予自己的,千萬別搞顛倒了。
“我也搞不清楚,這種事不在行。”範五隻能敷衍。
徐麻子倒是好像很專業,侃侃而談:“我是闖關東過來的,再早咱們鄉下農村遇上這事,得有個能壓住碴的,在家裏坐鎮,把鬼魅鎮住。我看,你就是那個坐鎮的,你不回去這事結不利索。”
哦?徐麻子話裏有話,他希望自己回老家,這樣對他有什麽好處呢。
範五找到突破口,必須沿著這條線找下去,看看從徐麻子嘴裏都能掏出什麽。
“我何德何能,手無縛雞之力,鎮自己都鎮不住,還能鎮鬼?”範五勾著徐麻子接著說,徐麻子當然沒想停嘴:“你有多大能耐咱不敢說,就這麵相與城隍老爺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你不鎮鬼誰還能行?”
啊!範五腦子裏閃出無數個念頭,最終也沒想到鎮鬼的能力來自於與城隍像相仿。
不管怎麽裝扮,範五也離不開與奉天城隍的關係,無論是有法術的城隍還是城隍模仿秀,在這個世界裏他隻能按城隍的規範行事。
“唉……像有什麽用,沒能耐還是白搭。”範五回絕了這種提法,不能白白送死。
徐麻子見範五不按他的思路走,好像有點急了:“兄弟,還是我那套話,你把這間房讓給我,我出好價,你拿著錢夠買個四合院,還是回老家買片園子都行。你家的事就是因為缺了你,這不明擺著嗎,你不回去紮根消停不了。”
好像是一套台詞,徐麻子背誦的流利暢快,加上山東人特有的語速,範五覺得這位太姥爺一定學過大段的貫口,地理圖他也一定會背。
鬧了半天徐麻子對自己這麽客氣,是為了感化自己把住的這間房賣給他,這樣這個院子就成為名副其實的老徐大院,自己住著很礙事。
這忙可得幫,統一是永恒的主題。可範五沒明白,一閉眼得了一間房,這房到末了也不是他們家的,後來分給了三姥爺,自己家一直是借住。現在,徐麻子說這房是他的,哈哈,財神顯靈啊。
範五在那愣神,徐麻子也不往下說了,拉他進屋吃飯。
正房進門是個小廳堂,左右各一間臥室,小廳堂再往裏走是廚房,廚房門是個佛龕,裏麵供著一位神仙,是個木雕。
這一看不要緊,嚇的範五直皺眉,那個木雕佛像與範五一般無二。徐麻子還拉扯著範五讓他仔細看,像不像他。
範五不再驚訝,而是困惑,百年前奉天人供奉的城隍爺真長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