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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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奉山的民國歲月(下部五十三)

(2020-08-20 11:20:35) 下一個

奉山三人到達北平的頭一天沒找到閔參議,轉過天來起了個大早,奉山心急,先到前櫃跟旅店老板打聽打聽。
這旅店是個兩進的大四合院,前院是大通鋪,專門給腳夫、車把式、遠途販運的客人居住。房子間量大,宿費便宜,隨到隨住,想走就走。
後麵那院子就上講究了,都是正房,獨立的三間,分裏外屋。宿費也貴,平日裏住的人也少。
旅店前櫃在大門口前廊下麵,店主人五十左右歲,收拾的幹淨利落,一看就是正經買賣人。
奉山上前拱手:"老板,討擾了。"
店老板一看有客人過來搭話,忙拱手答複:"客官起的早啊,住的還算合適?"
石奉山就怕人家客氣,昨晚幾乎沒睡,哪有什麽合適不合適的:"老板,跟您打聽件事,這民國政府在哪公辦?"
店老板又打量了下石奉山,心說這人穿著體麵,還打聽民國政府所在,保不齊是個赴京上任的官員,於是更加客氣起來。
"喲,您是問國府衙門啊,就在長安街上,金水橋再往……"店老板話沒說完,何君然從後麵轉出來,這老板一看見老何,竟然停住口直楞楞,不往下說了。
石奉山納悶,怎麽了這是,老何臉上開花了,沒有啊。
老何走到近前,先跟店老板拱手打招呼,又對石奉山道:"咱們今天去找一朋友,就不讓弟妹跟著了,灰塵暴土的別遭那罪。"
奉山聽老何有朋友幫忙,自己也不用再問了。可那店老板從櫃台裏走出來,上下打量何君然,忽然間一拍大腿,把奉山二人嚇了一跳。
"哎呦喂,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前清紅透京城的何先生嗎,您的黃臉書我聽過呀,我可是追了半個北平城才聽完的,有日子見不到您了,您去哪了您。"
店老板這通話說完,石奉山明白老何是被聽眾認出來了。剛進北平就有人認得,想當年得紅成什麽樣,這可不像自己,都是用錢堆出來的。
昨天進旅店的時候已是傍晚,接待的是個夥計,故此店老板沒見著老何,遇上這麽個"熟人"還把老何弄的不好意思。
"讓您費心了,我在外地說了段日子,也是蒙朋友相托,差事辦完了,昨天才回來。"老何敷衍了幾句。
店老板那是人精,知道老何是敷衍,也就不細問了。您想想,去外地幫朋友忙,用不著回來住旅店啊,家都沒了,這幫的什麽忙這是。
老何跟店老板作揖辭別,帶著奉山趕忙出胡同口奔正街。老何如此慌亂倒把奉山搞糊塗了:"何大哥,您這麽急幹嘛,剛差點踩到袍襟,要是摔了可怎麽整。"
何君然眉頭緊皺,聽奉山這麽一說走的更快。到了個僻靜地方才止步言道:"奉山你有所不知,當年我與北平書行約法三章,有一條就是今生不得踏入北平城,剛才被店老板認出來,保不齊立馬就能傳出去,這要是被行會的人聽到,麻煩就來了。"
石奉山不以為然,定那規矩的時候還是前清,眼下民國都有幾年了,已是物是人非,誰還會盯著你老何不放。
想是這麽想,可北平城裏的事自己不懂,何大哥說危險那就是危險。
"何大哥,這可如何是好?"
"咱們今天去找我一好友,如果方便咱們就得搬家,借他那暫住,再抓緊找房子,先安頓下來才行。"
何君然說的沒錯,時下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閔參議沒找到,再被旁的事纏上,那可累了。
石奉山分不清東西南北,老何領著他過大街穿小巷,不大會的工夫來在一處小院。
何君然見四下無人,上前輕扣院門。
幾下院門響,裏麵有人說話:"誰呀?"
老何低聲道:"是我呀師哥,何君然。"
話音未落,隻聽見院子裏腳步聲音急促,院門呼的一下打開,一白發老者站立眼前。
老者眯起眼瞅著何君然,慢慢眼淚可就下來了:"君然,果真是你。"
老何也不搭腔,拉起奉山閃進院子。老者關好院門,把二人讓進屋裏。
這院子不大,一間正房一間西廂房,再有空地堆滿劈柴煤渣,很是淩亂。
屋裏一鋪炕,一眼灶台,一桌兩椅,還有個破舊的衣櫃。
三人坐定,老何給奉山引見:"奉山啊,這位是我師哥牧德忠。"又轉向牧德忠:"這是我在奉天的兄弟石奉山。"
老何跟師哥介紹石奉山說是自己兄弟,這跟朋友可大大的不一樣。稱兄道弟皆有過命交情,而朋友就差了一層,有酒有肉既為朋友。
牧德忠一聽就明白了,讓二人稍候自己燒水沏茶。
何君然道:"師哥,我走以後沒人找你麻煩吧。"
一聽麻煩二字老者笑了:"什麽麻煩,不過是門口多了幾條看家狗,見天的盯著這兒,就怕你再回來,溜溜盯了小一年兒。"
奉山聞聽知道老何惹的禍還真不小,北平城裏真有怕他的人,不是怕老何豪橫,藝不壓人,他但凡在這兒,真有人吃不上飯。
老何接茬道:"唉……沒法子,我這又得回來給你添麻煩了。"
牧德忠端上茶水,三人喝著茶說話,老何把在奉天城惹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牧德忠聽說何庭也在出逃,長歎一聲,說仁義禮孝的老何怎麽養出這麽個孽子。
又問石奉山閔參議的名字,具體在哪謀職。
石奉山哪知道閔參議的大名,連宋局長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被人家這麽一問,啞口無言。
牧德忠說你三人先搬過來,找人的事慢慢來,自己在街麵上熟人多,用不著你們到處跑。
老何讓奉山幫牧德忠收拾西廂房,他們兩口子住那間,他自己去旅店把文珊接過來。

西廂房也是一鋪炕,還有些雜物,到處灰塵。牧德忠有些不好意思,連連道歉,說實在沒有辦法,先將就住上幾日。
石奉山見都沒見過這種場麵,要不是走投無路他寧可睡橋洞都不會住這。人得走一步說一步,已然落難就甭矯情了。
把屋子打掃幹淨,牧德忠讓石奉山歇會兒,他出去買菜,晚上給三人接風。
牧德忠剛走不大會兒,老何帶著文珊回來了。敢情這地方離旅店不遠,老何選這旅店也是為了離師哥家近點。
倆師兄弟前後腳,牧德忠也回來了。這老頭不但買了魚肉菜酒,還帶回來兩床新被褥。石奉山一看心裏難過,老牧都窮成這樣了還不忍讓我等受苦,真朋友啊。
打發走送東西的夥計,幾個人動手做飯,飯菜做得圍在小炕桌前晚飯。
席間老哥倆聊了不少清末民初北平城的事,很多事石奉山聽不明白,待他二人間歇時,奉山問道:"牧大哥,議院裏的人說議會散了,那些議員會到哪裏去呢?"
老牧看了眼老何,老何點點頭,那意思照直說吧。
石奉山看出來老牧好像有些話不太想說,便道了句但說無妨。
老牧說袁世凱稱帝,各省通電全國討袁,氣的袁大總統嗚呼哀哉。如此一來天下就又亂了,各省督軍拉幫結派,誰有槍誰就有理,實際上已然獨立。
再說眾參兩院那些議員,空有一腔報國之誌,可哪有地方容他們施展,個個心灰意懶,有的回鄉,有的投了明主,有的自己拉人馬自立。奉山說的那個閔參議,八成是沒法找到了。
此言一出,石奉山心中一顫,如果真如此,那回奉天報仇雪恨的念想就算斷了。不但大仇未報,連家都回不去了。
想那錢通天得不到金佛,哪能放過自己。沒有京城的高官壓住幫會,自己難道真的要客死他鄉了?
何牧二人都明白奉山所想,眼下先把醜話說在頭裏,別等找不到的時候過於失望,凡事還得從長計議。
老牧知道奉山難過,開導道:"奉山啊,我這麽說隻是讓你有個準備,咱們不是還沒去衙門口找呢嘛,明天我就去,衙門裏有熟人,讓他們幫你找。"
石奉山也知道這都是寬心話,不管怎麽說先去試試,接下來就得琢磨怎麽在北平落腳謀生。
再說那文瀾,被人圍在琉璃廠街上,進退兩難。正此時有個老頭在人群中吆喝了一嗓子。
"關外人好欺負怎麽的,你們夾槍帶棒擠兌他一個,我是真看不下去了。"
老頭一聲斷喝,所有人都不說話了。除了聲音太大,透著威懾,再有就是語音太怯了,標準東北口音,垮的讓北平人實在受不了。
文瀾一聽鄉音,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恨不得過去跪倒磕頭叫爹。
老頭分開眾人走到夾包袱那人麵前,個頭比人家矮一截,說話得仰著臉。
"朋友,包裏的東西真值二百塊呀?"老頭問。
那人一看有老鄉幫文瀾出頭,到也沒怕,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弄壞了東西就得賠,不相信這個鄉下老頭能講出什麽歪理。就是動起手來他也不是個兒,又幹巴又瘦。
"老先生,我跟他去了三家鋪子,個個都說玩意兒沒毛病,您若不信咱們再找一家,他要坐地撒潑我可叫巡警了。"
一聽巡警老頭和文瀾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但那老頭還是滿不在乎,從自己兜裏掏出張銀票拈在手裏:"你的東西我瞧一眼,瞧不出毛病我全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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