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金玉滿堂(4)

(2020-01-09 07:59:58) 下一個

他無法去找工具,所有雜物都在西廂房,他走不了那麽遠,屋門還鎖著。隻能等馬大姐回來,讓她去做這件事。而且不能讓馬大姐察覺出來什麽,這是件很秘密的事,也許是件改變人生的事。
過了中午馬大姐才回來,說今天不能再去存錢了,容易被銀行懷疑。陳桂林讓她把錢拿走,放自己家,這樣她才放心。其實這是想把馬大姐支走,讓她留在自己家裏,隻有錢才能穩住她,別的無效。
馬大姐非常樂意做這件事,沒想到陳桂林這麽大方,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出於兩個人的情誼,馬大姐還說了幾句場麵話,什麽讓桂林放心,她不會拿錢跑的,什麽這些錢是兩個人的錢,以後用這些錢發家致富等等。
陳桂林沒心思跟她膩,巴不得她趕緊走。馬大姐還真疼陳桂林,說給他做完午飯再把錢拿過去,現在還得陳桂林看著。
馬大姐急著回家做飯,陳桂林說別忙,先去西廂房拿根釘子過來,要細點的,再拿一把尖嘴鉗子。說自己牙縫裏紮了一根魚刺,要把它弄出來。馬大姐也不細問,一溜煙的去西屋把器物拿來,又一溜煙的跑回自己家裏。
錢還是比自己重要,馬大姐都沒問問陳桂林哪天吃的魚,他哪有錢吃魚,或者這兩樣工具怎麽才能把魚刺取出來。沒有,她什麽都沒問,她有更著急的事。
馬大姐走了,又鎖上屋門。她做的對,有劫匪進來搶錢,這瘸子怎麽拚命也攆不上。
那個女人的身影從院門口一消失,陳桂林匍匐到櫃門旁邊,拿起釘子用力圍著圓周深劃,十幾分鍾後,那個圓圈漸漸變成了圓柱,露出約半公分。陳桂林拿起尖嘴鉗子,想鉗住圓柱頭,看看能不能把它拽出來。
手剛摸到鉗子,屋門在響,開鎖的聲音,馬大姐來送飯了。
陳桂林來不及躺回被垛,隻好原地一仰,把鉗子壓在身下。馬大姐端著飯菜進屋,看陳桂林平躺在炕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問道:“你又作什麽妖,好好的躺那幹嘛?”
陳桂林鬢角掛著汗珠,臉漲的通紅。
“沒事,魚刺挺難拔,累死人。”
馬大姐把飯菜放在炕沿上,把腋下夾著那個布袋放下來,剩下的八萬塊錢就都裝了進去,然後抱著布袋走了。這次沒有鎖門,劫匪不會為搶個瘸子衝進來。
陳桂林深吸了口氣,他沒有心思吃飯,探奇和揭開秘密比什麽都有趣,這一次經曆就好像想從樹坑裏挖到一根金條,雖然從沒有實現過,但希望尚在隻能努力不懈。
尖嘴鉗子掐住圓柱的頭部,陳桂林小心翼翼,生怕弄折了,一點一點邊轉動邊往外拉。圓柱轉動後居然很潤滑,不費什麽力就拉了出來,長度有五公分,隨後一個圓柱形狀的洞口露了出來。
心髒在狂跳,陳桂林的手在抖,他知道這裏麵一定藏著什麽東西,一幅古畫?真正值錢的東西,這炕櫃見鬼去吧。
他用手機電筒向裏麵照,果然有個卷起的紙筒,卷了好幾層。這麽小的畫會值錢?陳桂林心裏沒了底,他剛想用什麽工具把紙卷弄出來,院子門口出現了馬大姐的叫罵聲。
“你個老不死的,總在我們家院子門口晃什麽,是你媳婦還是你爹丟這院裏了!”
陳桂林迅速關好櫃門,把摳出來的小圓柱揣進兜裏,向窗外一看,馬大姐和治保主任站在院門口。馬大姐背著那個布袋,進得院子狠狠又狠狠關上。
治保主任從來不搭理陳桂林,是真心瞧不起他,聽說早年間自己爹得勢的時候兩個人結過仇,而馬大姐曾經跟治保主任有一腿,至從跟陳桂林好上以後就跟治保主任斷了,這老東西還是不死心,隔三岔五騷擾馬大姐,馬大姐還不敢得罪他,掛著跟他借幾個錢花。今非昔比,馬大姐手裏不差錢,自然也不用給他好臉色。
看著罵罵咧咧的馬大姐,陳桂林想起來自己還沒吃飯,馬大姐是過來收拾碗筷的。
“怎麽沒吃飯,哪不舒服?”馬大姐問。
“沒不舒服,成天躺著啥都吃不下去,晚上一起吃吧。”陳桂林敷衍著。
馬大姐的目光在陳桂林臉上搜索,知道他心裏有事,按陳桂林平常的脾氣,天塌了他都能吃下去兩碗,今天沒動筷是遇到大事。
懂事的女人就是這點好,會察言觀色,這幾天發生了那麽多事,有些是不該問的。
“行,晚上咱們做新的,這些給那幾個小崽子吃。”馬大姐端起盤子碗往外走,陳桂林說去找個鑷子來,魚刺還是沒弄出來。
馬大姐送回去碗筷,拿來鑷子,本想幫陳桂林解決那根魚刺,可陳桂林的眼神表明不需要幫助,馬大姐白了一眼轉身走了。
鑷子真好用,陳桂林把那卷紙抽了出來,又把圓柱塞回去。但那個位置已經嚴重破損,而且是嶄新的痕跡。
陳桂林望了眼窗外,院子裏靜悄悄,大門外也沒有動靜。他好像一個剛剛暴富的窮鬼,匍匐到炕頭,縮在牆角,獨自享受財富帶來的快樂。
紙卷泛黃,展開時還有彈性,不至於破碎,全部打開後,陳桂林覺得眼熟,這是警察給他看的那張複印件的原件,一模一樣。
陳桂林癱倒在牆角,窮命就是窮命,他的夢醒了。
他開始後悔,咒罵自己的好奇心,怨恨自己手欠,他知道,這個炕櫃就是警察想找的那個器物,無事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越怕事越攤事,這可怎麽收場。

陳桂林爬到被垛旁,躺上去,喘著粗氣,就好像剛跟馬大姐熱鬧完,精疲力盡,滿心的失落。
明天,他想到明天,明天怎麽辦。

明天買主上門,那兩個交了定金的買主。毀約?鄭山虎會宰了他,賣掉櫃子?警察會抓他去蹲很多年監獄。還有馬大姐,她會傷心,剛剛有了奔頭,又被他無情的毀滅,完全像一場騙局,騙取孤兒寡母對他的期望,作孽呀。
陳桂林哆哆嗦嗦點著一根煙,吸著,不停的吸著,好像靈魂能隨著煙霧溜走,他想做點禽獸不如的事,他在想......
他必須賣掉這個櫃子,這樣鄭山虎和馬大姐都會高興,至於價格無所謂了。馬大姐拿到錢就遠走高飛,自己去蹲大獄,三方有兩方高興,自己就算沒白幹,至於警察去抓買主那與自己無關,反正姓史的那家人也會高興,他不能讓馬大姐吃虧,到嘴的鴨子不能飛。
陳桂林緩緩的挪到炕邊,看著手中的那張紙,笑了,笑的很陰險。接下來他拿起打火機,哢噠一聲打著,把紙張湊到火焰邊緣,十幾秒鍾,地下隻剩少許黑灰,這個炕櫃還是他陳桂林的。
做完這些如釋重負,陳桂林感覺餓了,他看了眼炕櫃,心想能賣五十萬就行,再少點也行,要現錢,都要現錢。
晚上馬大姐又給送了回飯,臨走時囑咐陳桂林明天別把價賣低了。陳桂林笑著點頭,馬大姐覺得陳桂林不正常,這樣的笑容從沒見過,那樣的從容自信,沒有一絲猥瑣。
馬大姐腳下踩著紙灰,但她沒發覺,她眼裏隻有陳桂林,其他的都是無物。
屋裏隻剩下陳桂林,他躺在那裏腦子一片空白。
橫下這條心,這輩子再怎麽努力也攢不下這筆錢,機會既然來了不能放過。平常陳桂林膽小怕事,關鍵時刻還真不含糊。
雄心壯誌隨著天色漸暗也消散殆盡,陳桂林開始琢磨後路,誰都不想蹲大獄,眼瞅著惹禍他也害怕。
炕櫃裏那張紙,那張什麽契約,跟警察拿來的一模一樣。這說明炕櫃肯定是姓史的那家人的,可是紙上並沒有寫上陳家人的名字,這是為什麽,底下立約人也沒寫名,倒是保人敢簽名,陳家老輩兒和史家像是在隱藏什麽。
自己的爺爺和爹玩著命守住這個破櫃子,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東西值錢?守著金飯碗吃糠咽菜,難道說守住這東西的回報比古董更劃算?那會是什麽呢。
陳桂林決不相信史家人會因為這個破櫃子報答他一百萬,甚至都不會比鄭山虎給他的定金多。掖死掖活守了六、七十年,能有什麽回報,幾聲謝謝就打發了。
不能,絕對不能承認這事,陳桂林再次堅定了決心。
如果那家人先上門來,自己一問三不知,櫃子裏那張契約已經燒了,這叫死無對證。能把自己怎麽樣,抓我?搶櫃子?憑什麽呀!
陳桂林越琢磨越有理,心裏已經踏實了,明天買主一來,當場成交,拿錢走人,警察和史家人見不到櫃子,拿自己更沒轍了。
想到這,陳桂林竟然嘿嘿嘿的笑起來。
轉過天早上,陳桂林起的很早,馬大姐的飯也送來的早,吃完飯他就趴窗台邊上等鄭山虎帶人來。
馬大姐背著那個布袋,不離身體左右,陳桂林說你是不是缺心眼,在同一銀行存錢怕人家懷疑,你不會在不同的銀行存?
馬大姐說村裏就有信用社,別的銀行得進城,今天可不敢出門,今天是大日子。
陳桂林覺得馬大姐比自己強,事情考慮的周全,今天還真是大日子。
九點剛過,院門外有汽車聲,動力很足,轟隆隆作響。一定是買主們來了。
馬大姐出門迎接,但他看見院門口有個身影閃過,好像是治保主任。哎?治保主任出現的不是時候,他十年八年都不從自己家大門口過,馬大姐家就是終點,今天這麽早他晃這一下,讓陳桂林心裏忐忑不安。
鄭山虎和林、董二位前後腳進到屋裏,馬大姐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拿來三張塑料凳,算是布置好了拍賣場。
林先生拿出那份定金協議書鋪在炕上,陳桂林也拿出了自己那份,摞在上麵,就等著對方開口,這種事他不敢說話,怕被對方鑽空子。
馬大姐站在門口,滿臉通紅,緊緊抓住布袋,生怕那些錢被要回去。
紅著臉的馬大姐真好看。
陳桂林飽暖思淫欲,鄭山虎可沒耐心等他,率先說話:“桂林啊,想賣多少錢,你先開個價。”
陳桂林沒開口,他想說一百五十萬,又怕把買主要跑了。想說一百萬,又怕一會兒櫃子散架得退給人家二十萬。吭哧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整話。
腦子一轉有個主意。
“看您二位都是行家,按理說呢這東西不能賣,我爹說過得留著,可這東西放我這也是落灰,看出來你們喜歡,錢多錢少不打緊,給它找個好人家存放,也算對得起我爹。”
咦?陳桂林嘴皮子這麽溜,好像有買賣人附體,驚的鄭老板合不攏嘴。這貨跟誰學的這是。
這套話昨天晚上陳桂林就想好了,跟電視劇裏學的,接下來怎麽說可不知道了。
姓林的與姓董的交換下眼神,他們沒想到陳桂林會扯出這麽一套場麵話。古董行有規矩,賣主兒先要價,買主兒再還價,也有買主先出價的,賣主必定要再添點,可是這麽大的價錢,買主要是出低了,賣主沒法再加點,很可能一口回絕,生意就散了。
林董兩人很為難,雖然他們知道陳桂林不懂行,可是人家是賣主,蒙他可以,得罪他卻使不得。
陳桂林盯著他們倆,看他們神色緊張,知道自己那幾句話說的好,場麵罩住了。接下來還得擠兌他們,讓他們亂了陣腳,那才好談價。

瞟了一眼鄭山虎,陳桂林心說今天就跟你永別之日,大爺有了錢你就是孫子,再跟我人五人六,爺就抽你,用樹苗子抽你。

越想興致越高,陳桂林話還多上了:“我說二位,有個事我想問問,就是閑話,不耽誤咱們的正事。”
林董同時點了點頭,料想陳桂林也問不出什麽花樣,他連自己名字都寫不明白,沒什麽文化。閑扯幾句緩解氣氛,還能拉近距離,混成熟人好辦事。
“我就是想問問,這櫃子是什麽時候造的?”
這問題讓姓林的有點驚訝,古董按年代估價,陳桂林問的有分量,一點都不傻。
“明朝。”姓林的答道。
“朱元璋那朝?”陳桂林顯然對明朝很熟悉。
姓董的皺著眉:“是明朝,但不是朱元璋那個年代。”
“還有別的朝代?對對,有挺多皇帝。”陳桂林自問自答。而後又問:“那是哪個皇帝坐天下的時候造的。”
姓林的有點不耐煩這些問題,隨口答道:“明熹宗朱由校,第十五代皇帝。”
陳桂林沒聽說過這個皇帝,沒什麽名氣,暗想那個朝代的東西不會太值錢,興致銳減。
皇上的朝代沒名氣他們還肯出那麽多錢,這裏麵必有說道,陳桂林不死心。
“你們怎麽看出來是明朝的,還是那個那個……皇上朝代造的。”陳桂林忘記了皇帝的名字。
林董二位已經不想跟陳桂林糾纏,這樣的話題越聊越沒頭,隻會引出更多的為什麽。
“這個一句兩句說不清,朱由校是個喜歡做木工的皇帝,作品傳世不多,按理說明清家具不值錢,你家這條櫃是朱由校親手打造,所以我們會給你一個公道的價格,若沒有這一層,沒人會收藏這種家具,已近殘破,最多也就出個十幾二十萬而已。”
啊!!明朝皇上造的?!
陳桂林忽然覺得自己的爺爺和爹非常偉大,這物件真不能賣,得傳代呀。再一想,不對,這物件是史家人的。
買賣人總是低買高賣,剛才說的十幾二十萬那是平常的櫃子,必然也是打了太多折扣。這麽說吧,普通櫃子值五十萬,他炕上這條必定能值一百五十萬。
姓董的跟姓林的在嘀咕什麽,好像埋怨姓林的不該說這麽詳細。陳桂林有了底氣,揉了下鼻子,掏出根煙在炕上墩著,讓煙絲向煙嘴端聚集,眼睛卻掃視著那三個人,心說孫子,我可要開價了。
鄭山虎覺得陳桂林太囉嗦,掏出打火機打著火,想給陳桂林點上。陳桂林倒是擺上譜,推開鄭山虎的手,向炕邊蹭了半米,脖子一挺,他開價了。
“一百五十萬。”陳桂林盯著這三個人。
三個人麵無表情,好像對這價格早有心裏準備。而馬大姐已經無法站立,倚在門框上幾近癱倒,她沒想到陳桂林居然要打劫,這買賣能成嗎。
馬大姐的臉更加的紅,也更加的好看。
鄭山虎噗嗤樂了:“桂林啊,別說明朝的櫃子,秦始皇家的也賣不出這價,不是我幫外人說話,的確高了,高了。”
陳桂林接過話頭:“你還真說對了,我也覺得是秦朝的,他倆說是明朝的就是明朝的?”
賣主要瘋,林董二人默不作聲。陳桂林算準他們誌在必得,絕對不會因為自己胡攪蠻纏就拂袖而去,他在等他們還價,底價一百萬,沒三包。
姓林的開口了:“陳先生,這條櫃有殘破,不值你開的價,修繕還得不少錢,如果你誠心賣,我開個價,行咱們一手錢一手貨,不行我們抬腿走人,就當從沒來過。”
買主也夠狠,一句話把所有後路都堵死,就這一錘子買賣,陳桂林開始緊張,不能讓買賣砸了,自己後半生全指這個呢。
“一百二十萬。”姓林的報出了一個驚喜價。
陳桂林剛想答應,姓董的又跟了一句:“出這屋前如果櫃體散落,減二十萬。”
陳桂林笑了,目光在這三個人臉上挨個過了一遍。人算不如天算,怎麽折騰也是一百萬。
“行,貴賤就這麽著了,錢在哪?”陳桂林儼然已經是位財主,渾身透著霸氣。
那三個人好像早知道是這個結果,鄭山虎出門去車上拿錢,林董兩個人又拿出幾頁紙讓陳桂林簽字。
簽字是小事,但得先看到錢。
鄭山虎出門的時候看著好像高燒不退的馬大姐還說了句去醫院看看吧,硬挺不行。
一百萬,這個村子,還有周圍的那些村子,甚至這片原野綿延千裏,好像沒聽說過哪個莊戶人一次到手一百萬。
陳桂林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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