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家房客（2）

那間房子裏住過各式各樣的人。
住過在附近工廠打工的年青人，他們的特征是屋裏到處是空啤酒瓶，搬走的時候滿屋淩亂，沒人給我收拾，我也不要求，費這些口舌是徒勞。
還住過附近建工學院的大四學生。哥兒幾個合租，看模樣好像高三生。我警惕性很高，問他們是不是偷偷從家裏跑出來，為了泡網吧。
孩子們很鄙夷的對我說：“叔，我們都大四了，泡網吧還用偷偷？”瞧瞧，還是想泡網吧。這幫小子的特點是坑人，用風筒吹頭發，結果忘了關風筒電源，把插座燒焦了。臨走時還要給我留錢修插座，把我嚇的。祖宗們，趕緊挪窩吧，一分錢我都不要，一個個溜光水滑的差點沒了命。
最講究的要數東軟科技園的研究生，文質彬彬。對我仔細審查後，覺得我不像騙子，於是帶我去他公司，他得在公司大樓裏的提款機取錢。
東軟真是大買賣，會客區裏提供免費咖啡。這位研究生好像是要考博士，在寢室無法學習才搬出來。
目前住的這位有意思，一中年人帶著老婆、孩子。他腿有點坡，人極為真誠，一口一個哥，把我叫的心都碎了。
這位兄弟先交了半年租金，而後跟我講價，問能不能便宜點。我讓他開口，他說降50塊，成交。這一住……六、七年了。
人啊，就怕互敬互愛。我看這哥們實誠，主動要給他換個熱水器，他不要。想給他買個新洗衣機，他也不要。哎？那換個電視吧，還是不要。
忠義呀，忠義之人！
我也不是大方，找個借口買新電器，喜歡。
2015年，他問我是否認識腫瘤醫院的人，他嶽父病了。我一聽這是個燒錢的事，沒敢亂出主意，僅表示了一下同情。
轉念一想，人家有難咱得幫一把。於是我決定不收他下半年租金，沒想到他拒絕了，如期交付租金。這樣的好人難遇。
忽然有一天，他打來電話：“哥，是不是要動遷了？如果動遷的話你得提前通知我一聲。”動遷？沒人通知我呀，還有這好事？
他說單元裏的住戶幾乎都搬走了，有的進戶門都沒關，還是他給關上的。整個樓裏水壓極低，三樓都沒有水，水管裏流出的水是一滴一滴的，大夏天根本無法洗澡。究其原因是因為管道老化，自來水公司不敢給水加壓，怕管道爆裂。同時也不給更換水管，看來這園區棄管了。
我不想抱怨任何人，隻是不明白，已經那麽艱辛生活的人，最低生活保障的水都不給滿足，這是為什麽呢。
後麵那屋住了幾個大四的女生，說大四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她們三個還在這住，上班的地方很遠，合租在這是因為便宜，她們的青春都扔路上，想想有些心酸。
姐幾個倒是沒有讓我降價，也許是沒有降價空間了。讀過大學的就是不一樣，牽頭的讓我把物業費替她們交了。本來說好了我什麽都不管，這樣一來又等於降價，有知識的女生厲害呀。
我希望每個人都有尊嚴的活著，不被他人刁難，不被他人白眼，不被他人奚落。至少在我這能實現。
那仨瓜倆棗的租金什麽用都不頂，隨手就花掉了。
2006年的時候，我跟著一名老工程師，想製作一個裝置，實現某種產品的自動化生產。
年輕啊，幼稚啊，我跟著老師傅折騰了一年，搭錢搭工夫，結局是失敗。那種裝置必須是自動化專業的高技術人員設計，成本不菲，就咱爺倆，那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我倒沒覺得他在騙我，他也是心高氣傲，把問題看簡單了。那一年吃了不少苦，但觸發了我一個敗家的新思路。
我對那些工具來了興趣，在此前我覺得自己很笨，釘個釘子都能砸手上。這一年鍛煉下來，接觸到很多有趣的工具，什麽電鑽，台鉗，電焊機，還有能把鐵絲彎成形狀的滾子……
太神奇了，我想起了我姥爺，八級車工，他要是活著這裝置沒準能弄出來，可惜他沒了。又想起我高中畢業那會兒，我姥爺把我領到他那台舊車床前，妄圖打動我學科技的欲望。結果沒有，我在車床前擺個造型，拍完照片就走了。
我在想，是不是錯過了一次成為大國工匠的機會。
說別的沒用，我終於挖掘出自己的動手能力，工程師們幹的活我也行！
大展宏圖的理想驅使我這顆萌動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我上哪去找點活幹呢……學摸半天想起了樓下的車庫，我也沒有車，這車庫原來裝些貨物，現在也虧的不剩啥了，莫不如……
我開始了第一次自主裝修。
裝修住宅不算能耐，把庫房變成住宅才是功夫，就這麽幹了。從那時起，這車庫再沒進去過車。
去勞務市場請來兩位大哥，一位姓王，是電工，一位姓田，水暖工。我要求在車庫裏給我安一個坐便。
倆大哥不含糊，琢磨半天，決定在下水主管道立杠上挖個孔，又在地上挖個深坑，用管子一連，成了。
哎，真是高科技啊。
倆大哥又喊來他們的朋友瓦匠溫師傅，最後喊來好友木工朱師傅，半個月的工夫，車庫變住宅了。
我在車庫自動門外側加裝了一道塑鋼隔斷門，也算是為了保溫，美觀。絕對不是為了安全，安全的保障是那扇電動門，緩緩降下後，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那位說了，這裏也沒你啥事，你美什麽呢。
怎麽會沒我的事，過癮的事來了。
我告訴幾位大哥，安裝水龍頭我自己來，安裝牆壁插座我自己來，安裝頂燈我自己來……水電二位大哥連忙表示著些活是他們的，不用多付錢。
俗，惡俗！這牽扯錢了嗎？少爺我就是愛幹這些活兒！

我有電錘，電動螺絲刀，電筆，膨脹塞，玻璃膠，扳子，鉗子，羊角錘……還有我幹不了的活兒？
幹完這些，我又找了條漂亮床單，窗簾，幾幅畫，溫度表，石英鍾……一切就緒，準備營業。
有人問了，營什麽業，出租啊。您笑了，以為我這胡鬧。嘿，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我這來買賣了。
首位客人我記的清楚，太難忘了。
那是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這位小姐本來是準備技術移民澳大利亞，據說是那邊在取消配額，才流落於此。
我不在乎她往哪移民，我隻想知道我這種設計到底能不能居住。
這位姐圖便宜選這了，提了幾個要求，首先要一麵落地鏡子，我答應了。房租450，那麵鏡子300。買！我去家具城就給搬回來一個。有說得要一個大衣櫃，買！又300。她入住的時候是春天，轉眼就到了夏天，屋裏悶熱，這位姐又提要求了，說需要空調。
我就這點收入，還要空調。買！買個二手的，花了八百。此後我每天等著她提要求，還好，沒再找我。
這一住就是小半年，澳洲人也沒去深圳找她麵試，她到找我麵試了一次。
那車庫在一樓，我家在樓上。有天晚上十一點多，這位姐打我電話，讓我趕緊下去一趟。我一想，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恐不合適吧……正當我猶豫之際，那姐大喝一聲：“快來救我，屋子裏有隻老鼠！”
一聽這話，那是我想多了，飛奔下樓，衝進豪宅。一看那位縮在牆角，眼中帶淚。真有意思，不就一隻耗子嗎，其實我也害怕。
有人問了，哪來的耗子，園區外麵一圈都是飯店，飯店開後門正好開在園區裏，原來說是叫防火通道，其實就是服務員出來謔謔園區的途徑。
飯店裏的米老鼠多，跑進車庫是常事，誰還沒有喝多了走錯門的時候。
話說回來我哪給她抓老鼠去，再說了，真看見了我還害怕呢。我一看屋裏這環境心就涼了，到處堆放著鞋盒子，衣服亂擺，各種夾縫裏塞滿各種塑料袋，方便麵調料包扔的哪哪都是。
才女落難，我也不好說什麽，得給她留臉，這麽艱苦的環境也是難為她了。我看了半天沒什麽發現，她在我身後還哭哭啼啼：“我……我在床上看書，一抬頭……一抬頭就看見那耗子站床上正瞅著我呢。”
謔！我首先想到趕緊換床單呀，但她好像沒有意思到這個問題，我也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房東半夜幫女房客捉老鼠，說出去誰信啊，您不信，我都不信。
回家這一路上我就琢磨，雖然住的不是住宅，可也不能住的那麽髒吧，我絕對不會容忍一個鞋盒子孤零零的擺在那裏，它必須跟大部隊放一起，也不會讓石英鍾停擺，必須換上新的電池，塑料袋出於環保充分利用是對的，可那也得集中放在一個紙袋裏，到處塞是跟誰學的，有這樣的家規？
打扮入時的高學曆女郎竟然是這樣，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選女朋友是不是要找個幼兒園學曆的，沒準沒有那麽多惡習……
當這位姐告訴我要搬家的時候，我興奮不已。說好晚上六點半，我等到七點她也沒叫我，結果我躺沙發上睡著了，一覺醒來九點了，手機上有幾個未接電話。
壞了，忙跑下樓，這姐大發雷霆，對我厲聲嗬斥，嫌我耽誤了她的時間。
我沒有跟女人辯理和解釋的臭毛病，隻期望她趕緊從我視線消失，從此以後為路人，我受不了這麽邋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