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皮一打開,範六爺眼睛就不夠用了。先轉圈看了一會兒,又對文瀾道:“掌一眼成嗎?”文瀾點頭,心說買東西都得看,還問自己做什麽。文瀾哪懂古玩行的規矩,買主看東西得征得賣主的同意,否則有個刮崩掉碰說不清楚。
範六爺拿起金佛翻過來調過去看的仔細,鐵鷹看看文瀾,文瀾看看鐵鷹,那意思這位爺看這麽仔細可別看出什麽毛病。
六爺看完把金佛放下,說了句好東西。文瀾忙問能賣什麽價,六爺靜了一會兒,神出兩個指頭。文瀾一看泄了氣:“兩千?”六爺從懷裏掏出張銀票遞給文瀾:“東西我要了,這是定錢,三天後找保人一手錢一手貨。”文瀾接過銀票一看,一百塊大洋,可這金佛才值兩千大洋,這價不劃算,自己不想賣了。
範六爺轉身要走,文瀾拉住六爺衣袖:“這位爺,兩千太少了,最少您也得給……”沒等文瀾說完,範六爺鼻子裏哼了一聲:“真是沒見過錢。”又伸起兩個指頭,鐵鷹這下可明白了,忙拽開文瀾的手:“別給我丟人了,六爺出價兩萬。”
撇下呆立在那的文瀾,鐵鷹陪著六爺出門。大頭二頭一左一右守在門口,見他們出來才鬆了口氣,幾個人又回到聚雅軒,六爺告訴馬掌櫃是件好東西,遼代宮裏的,收了有錢賺。鐵鷹把那堆髒錢跟馬掌櫃換了張幹淨的還給六爺,範六爺言說有事先走一步,鐵鷹給送到門口,千恩萬謝,說待事成再過府拜謝。
馬掌櫃還真聽範六爺的話,與鐵鷹約定三天後找保人撮合這筆買賣,到時鐵鷹帶著東西過來,錢貨兩清事就算成了。
大頭二頭全程跟隨,看的清清楚楚,眼瞅買賣成了心裏高興,鐵鷹也是樂不可支,兩萬塊現大洋,買房子置地娶媳婦,省點花下半輩子都夠了。心裏高興不能溢於言表,旁邊那哥倆盯著他呢,鐵鷹讓大頭二頭後天早上到祥德旅館門口侯著,自己帶上寶貝一起到聚雅軒,這邊一出手,他倆那邊就得錢。
打發走這哥倆,鐵鷹又折回文瀾處,告訴文瀾哪都別去,三天後跟買主成交,這期間出什麽差錯犯不上。文瀾也知道那位範六爺出價兩萬,這價行,在山裏熬了兩個月花了不到一千兩銀子,這兩萬塊分給鄉下的盜墓賊點自己還剩大頭,至於鐵鷹……給他五百塊得了,他又沒什麽風險,就跑了趟腿這筆錢算是白得。
瞧見沒有,撈偏門的沒一個好人,哪有規矩信譽,個個都想法子往自己兜裏劃拉。起先文瀾答應鐵鷹最少給三層,現在事成了隻願意給五百了。
鐵鷹到不在乎文瀾能給自己多少,賣多賣少都是自己的,隻要那天當大頭二頭麵說扣自己東西這人不肯把東西還給自己,那哥倆準把文瀾打倒搶過東西就走,到那時文瀾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待他去找來他那姐夫,我鐵大爺早就出山海關進中原享福去了。
按下鐵鷹回家不表,文瀾抱著金佛坐在炕上,越琢磨越美,越想越來勁。這才是頭筆買賣,日後隔三差五弄出一件,一年下來十萬八萬的進項不在話下,隻恨自己沒早想到這買賣,少賺了多少錢啊。
想著想著有點餓了,本想找櫃上給做點湊合一口,可今兒遇上喜事了,不喝兩口對不起自己。
把金佛包好掖在懷裏,看了眼窗外天還沒黑,走出旅館過了條街,有間包子鋪,文瀾進去要些酒菜自斟自飲起來。半壺酒下肚,身上也熱了,想敞開大褂涼快涼快,猛覺得身後有人,剛要回頭瞧瞧,一隻手在他肩上輕拍了兩下,轉頭一看,卻是何庭。
石奉山想跟那小姐一起開書館的事黃了,可又引出另一樁事。那小姐為老何的事還真上心了,非得給老何討個說法,那小姐告訴奉山,自己當商貿協會會長的時候跟其他協會有往來,其中就有個文化協會,會長她認識,明天要跟奉山一起去找這位會長,讓他出麵給老何正名,並聯絡各大書館請老何登台。
奉山聞聽心中叫苦,老何的事行會說了算,那個什麽協會不管用,這不是瞎耽誤工夫嘛。勸也勸不了,攔也攔不住,奉山隻好答應第二天跟那小姐同去。
第二天兩個人一起去文化協會,會長還挺客氣,得知老何的事說管不了,說書的不在政府文化管轄領域,他們有行會管著,這事得找行會。
那小姐一聽行會說了算,讓奉山打聽行會會長是誰,一起去找會長說理。石奉山一個腦袋兩個大,滿奉天城哪給她找會長去呀,線索到有一個,就是那天在街邊賣梳篦的,老何說那是個會長。想到這奉山告訴那小姐別急,會長自己認識,自己先去跟他交涉一拍,要是不行再請那小姐出馬。
奉山在家等了幾天,好不容易才捱到廟會,早早起來等那位賣梳篦的出來。好不容易看見那位挑挑子賣梳篦的一步三搖過來,奉山迎上前去,張口就問:“這位先生,您是會長吧?”挑挑的這位沒停步,接著往前走,邊走邊說:“您是哪個行當的,師承是誰,幾個人,要多大地兒。”
石奉山站住腳,這位把自己當賣藝的了。挑挑的走的快,奉山緊走兩步趕上:“先生,您沒聽明白,我呀,不是賣藝的,我是想跟您打聽點事。”挑挑的走到了地方,把挑子撂定,瞅著石奉山。奉山把老何的事一說,這位樂了,說自己是會長不假,可老何的事他管不了,老何又不進廟會擺攤,他要進書館那得找管書館的行會會長,石奉山找錯人了。
好嘛,起個大早趕個晚集,猴吃麻花滿擰。問這位管書館的會長是誰,這位笑而不語,說井水不犯河水,不能給同行添亂,讓奉山自己打聽去。
這些人就是矯情,規矩賊多,這個不能說那個不能講,這點破事還拿扭一把。奉山沒轍,想想得找王老好問問,轉身奔了泰峰茶館。
王老好一見奉山笑臉相迎,好茶招待,奉山也沒工夫跟他閑扯,問他奉天城裏管書館的行會會長是誰,多大年紀,家裏住哪,怎麽才能見到此人,誰是會長的上司,怎麽才能壓住這人。
王老好一聽傻了,心說這位大少爺不是要搞暗殺吧,打聽這麽詳細還透著要治會長於死地。
奉山把老何的事簡單講了一遍,王老好這才明白。翻著白眼想了半天,“石少爺,這事難辦。”王老好一說難辦,石奉山心裏一沉,在王老好眼裏隻要花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他要是說難辦,那就是花錢也沒法辦。
王老好告訴奉山,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行會就像個小朝廷,會長就是皇上,皇上說話金口玉言,在這個行當裏他說怎麽著就怎麽著,絕對不會冤枉任何人,老何這事發在北平,各州各府也會得到消息,慢說老何守規矩不去書館,就算他去書館也沒人敢用他,解鈴還需係鈴人,想赦免還得在北平城想辦法,眼下民國了,前清的事未必做數,但北平行會不點頭,同行也犯不著因為一個老何就壞了規矩,說書的有的是,誰登台不一樣賺茶座,你花多少錢也沒人敢收,行會講究的是禮義廉恥,歪門邪道不成。
人家王老好說的在理,這事在奉天無解,北平遠在千裏之外,那也沒什麽熟人,看來老何隻能在實勝寺前撂地了。
奉山打探清楚等機會找那小姐解釋一下。咱們再說文瀾吃飯遇到何庭。
何庭跟文瀾可有日子沒見了,今日一見那是緣分。文瀾看見何庭也是高興,滿奉天城就這麽一個熟人,還遇上了。
文瀾身上有東西,沒敢多喝,怕酒後失了方寸把東西弄丟。那何庭看見桌上的吃食也不客氣,坐下如風卷殘雲,一會就都吃光了。文瀾瞧著這位爺心想這可有日子沒看見糧食了,這哪是吃飯,這是往嗓子眼裏倒呢。
看著何庭把飯菜吃光,文瀾一聲沒吭。回頭又要了一桌看何庭吃,何庭也不客氣,又吃了大半桌才算打了個飽隔。何爺吃飽了,文瀾要結賬走人,今天沒什麽跟何庭聊的,怕一時興起把金佛的事說露了。
何庭問文瀾去哪,文瀾說回旅館睡覺,何庭說自己跟他爹鬧翻了不敢回家,想跟文瀾那將就一宿。文瀾當然不願意,說跟別人一起睡不實,要不然給何庭拿幾個錢,讓他自己再找個地方睡。
何庭一聽就不高興了,細數與文瀾的兄弟情義,今天文瀾這麽對他就是不仁不義,這種事都能幹出來為江湖人不齒。文瀾心說我跟你什麽時候江湖人了,咱倆就是賭友,還是隻輸不贏的賭友,拿江湖規矩擠兌自己,吃飽了撐的你。
文瀾不搭理何庭,何庭嗓門越來越大,把文瀾氣的沒轍,怕引來他人矚目,拉起何庭結了飯帳便走。回到旅館已是八九點鍾,文瀾隻想趕緊睡覺,明天早起就讓何庭滾蛋,有這麽個貨在身邊誰能睡得著。
也真是該著文瀾命苦,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隻要何庭出現文瀾就又要倒黴。